第六十壹章 焚香（三）

　　須彌山頂的浮雲上，那羅漢渾身金光大作，面目慈祥，長眉飄拂，胸口中的大空洞正緩緩合攏。
　　他壹直隱藏在雲後，自以為禪心堅定，不虞被人發現，哪料得易天行如今境界如此恐怖，竟然能從虛空之中，找到自己的方位。他雙手合什，淡然說道：“童……”
　　話還沒說完，黑鐵棒猛地擊下，金身羅漢身形壹虛，似乎便要避開，不料鐵棍卻是棍影壹虛，硬是從殘影裏找到他的真身，狠狠擊中。
　　壹口羅漢血，噴了出來。
　　易天行冷著臉，根本不給這羅漢說話的機會，如今這須彌山上除了悟能之外，再無壹佛祖座下弟子，這羅漢，自然是凈土那面的人物，眼看他被金棍穿身，卻依然活蹦亂跳，所以易天行下手更加狠辣。
　　“斬頭。”悟能站在易天行身旁淡淡提醒道。
　　易天行右手壹引，壹道火線無由從指間彈出，瞬間穿雲而入，捆住了那金身羅漢的脖頸。
　　他體內菩提心猛然壹綻，火元疾出，那道火線就像是世界上最鋒利的鋼絲，悄無聲息地將那金身羅漢的頭顱割了下來！
　　但很奇異的是，那金身羅漢的頭顱離體，面上卻依然保持著微笑，從雲中墜了下來，在空中依然慈悲念道：“童子收手吧。”
　　悟能第二次提醒。
　　“燒他。”
　　易天行與自己這位二師叔的配合真是極妙，悟能壹說，他便壹個火拳轟了出去，火拳末端，漸現壹鳳首，卻毫無尊貴寧靜之意，反是猙獰無比。
　　那羅漢的頭顱上終於現出壹絲恐懼，似乎想不到對方竟然在穿胸斷首之後，依然如此恐怖地不依不饒，要滅自己的最後壹絲生機。
　　便在這時，壹個金晃晃的法器突然從東面的天空飛了過來，來勢極猛，須臾之間，便飛到了金身羅漢的頭顱之前。
　　如果易天行仍收拳，這壹記火拳，便會直接轟到那法器上。
　　但易天行卻是依然沒有收拳。火勢如鳳，直沖天上。
　　他不動，悟能動了。
　　悟能吐了壹口唾沫，扛起那把九齒釘耙，蠻不講理地便往身前犁了下去！釘耙出手，寒光四射，壹下子變成了數百丈大的壹個家夥什！
　　釘耙猛地砸在了法器之上，時間掐的無比準確，看來悟能二師叔早有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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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壹聲巨響震天響起，法器與釘耙猛地分頭震飛，而易天行的火鳳拳也砸到了羅漢的頭顱上。
　　火光大作，火苗裏，羅漢亦露悲懼戚容，不過壹彈指功夫，這位喜好偷窺的金身羅漢便被燒成了灰燼，重投幽冥修行去也。
　　悟能喘了兩口粗氣，看著在天上鏑鎢亂飛的法器，陰沈說道：“敢在俺面前玩這套，打悶棍我最在行。”揉了揉發酸的肩膀，其實卻是有些害怕，心想這是哪位大神通扔過來的玩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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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妖童膽敢行兇！”
　　“凈壇使者，還不速速歸位！”
　　忽然間，從四面八方響起了無數道佛偈，每壹偈聲都敲打在易天行與悟能的心頭，法力威強無比，就像是有無數的佛子在輕聲宣喝，而在這些佛偈裏，上面這兩句話最為清亮。
　　“操，開法會超度我們啊？”易天行召回鐵棍，瞇眼盯著四周……他知道須彌山終於不再清凈。
　　悟能抽抽鼻子，安慰道：“這些凈土的家夥最講究排場，妳多接觸接觸就習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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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話間，從雲海深處，出現了無數個金身羅漢，羅漢身上散發著淡淡佛光，那些羅漢面相各異，體內自然透露出壹股威勢，高坐於九天之上，將易天行二人圍在中間。
　　那些羅漢盤膝而坐，雙眼寧靜有神，合什輕宣佛號。
　　佛號回蕩在須彌山頂廣弗無界的空間裏，壹波未平，壹波又起，莊嚴華美的感覺油然而生。
　　“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佛號之中，易天行忽然微笑嘲諷道：“在須彌山上敬那佛，妳們這些羅漢倒真是不要臉。”
　　此話壹出，羅漢們的佛號頓時停了。
　　半晌之後，有位羅漢火意微作，獅吼道：“易天行！如今妳已入妖魔之道，未曾言語，便奪我凈土羅漢魂魄，如何解釋？”
　　易天行轉頭，看向那雲上的羅漢，微微瞇眼，然後壹合什恭敬道：“不知這位羅漢如何稱呼？”
　　“因揭陀。”
　　易天行皺眉，因揭陀羅漢乃是佛祖親傳弟子，當初在梅嶺之上時，自己曾與那羅漢打過照面，這個因揭陀羅漢又是何人？他腦中靈光壹閃，想到在來須彌山的路上曾經遇過壹個善功德佛，便有所悟於心，微笑道：“原來阿彌陀佛準備照當初須彌山的模樣，在凈土重築壹座須彌山，他究竟想做什麽？難道他自己想做佛祖嗎？”
　　“阿彌陀佛。”因揭陀羅漢搖頭悲憫道：“阿彌陀佛有大慈悲，怎會如惡人惡思。”
　　“成，我是惡人。”易天行微笑道：“我看四周三十六羅漢，均未證阿羅漢果，更不是大羅漢弟子，未脫三界之苦。妳們與我交手，壹絲勝算也無。”他話鋒壹轉：“雖然我師出須彌山，但諸位羅漢壹定也知曉，我那師傅與佛祖之間瓜葛。細細算來，我與大勢至菩薩動過手，但與妳們凈土宗並無解不開的仇怨。”
　　他很誠懇地壹合什道：“弟子只是想來須彌山遊歷壹番，看看師傅當年呆過的地方，體會壹下佛祖的遺息，以助自身修為。阿彌陀佛座前尊貴羅漢，應於凈土修法凈身，何必前來與我糾纏？”
　　他看天上那數十尊羅漢各自微微壹動，知道對方的想法，緊接著微笑道：“來日前，曾殺過善功德佛，今日又殺那位金身羅漢，均為我之罪業，但阿彌陀佛嘗言，壹往凈土，便皈凈土。大勢菩薩當初化身印光大師，亦嘗言世間善居士攜業往生之語。若我之罪業，需要諸位阿羅漢打救，那落得個赤條條魂魄，壹縷臭魂投入凈土之中，泯然不知事，與大勢至菩薩教化，倒有了沖突。”
　　易天行合什蓮花座，贊嘆道：“凈土法門其大無外，三根普被，利鈍全收，九界眾生舍此則無以圓成佛道，十方諸佛離此則無以普渡群迷。”
　　這段話純屬放屁，又是馬屁，大勢至菩薩在人間化身印光大師道出此偈，勸化梅嶺血僧，渡化世人時所說的攜業往生，根本不是他這個意思。
　　但易天行這人就是喜歡瞎辯，意思便是說，若妳們殺了我，那就等於除了我的罪業，如果壹應業力需要外力清除，那修行者如何需要自行攜業往生赴凈土。
　　歸根結底壹句話：咱們沒啥大仇，別打了，至於我殺了的那壹佛壹羅漢，就算白殺了。
　　“世間無恥之人眾多，但似童子今世這般厚顏的，倒也找不出第二人來。”雲海之中，有個聲音在輕輕嘆息。
　　“過獎過獎。”易天行苦著臉應道，暗底裏卻在猜忖著，這個隱在雲後的大人物，不知道是哪尊菩薩。
　　雲後不是大勢至。
　　大勢至菩薩最喜歡清凈獨行，如果是他前來對付易天行，依他的性情和恐怖實力，斷沒有擺出壹個羅漢陣的可能。
　　當易天行在瞎辯拖延時間的時候，悟能壹直瞇著那雙桃花眼，盯著天上壹直飛舞的法器。
　　先前易天行滅羅漢時，勢若驚雷，但那法器竟然能後發先至，可以想見操控這法器的壹定是個厲害人物。悟能用自己看家的九齒釘耙與對方砸了壹下，不料沒占得半分便宜，倒覺得肩膀有些酸痛。
　　是以悟能壹直小意地註視著那法器。
　　那個法器在天上緩緩飄浮著，是壹座精美的如意寶珠，珠下有座，上是鏤空銀絲，銀絲成弧，弧下為圓融壹佛珠。
　　整尊如意寶珠在天上散著淡淡光毫，流光斂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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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並非過獎。”與易天行對話的那個聲音悠悠說道：“修佛之人，講究心寂，對於生死之事，何需在意？若非童子身上負著別椿罪業，我這便讓妳離去又如何？”
　　易天行眉頭壹皺，嘆息道：“既然不是因為我殺佛殺羅漢的事情來找我麻煩，那自然是小五的事情了。”他苦笑道：“當時也是沖動了些，把玉帝的女兒殺了，天庭自然不會輕易放過我。”
　　那個聲音與易天行都在說謊，二人心知肚明，凈土之所以要阻止他這次天界之行，全是因為壹個人：那個壹般被我們稱為唐僧的旃檀功德佛。
　　找到這位佛，便有可能救出鬥戰勝佛，鬥戰勝佛出舍，便有可能為須彌山出氣（雖然猴子可能最不爽的還是佛祖，但畢竟當年山上那些相熟的羅漢菩薩全被流放到人間了，總歸是有些火氣的）。
　　如此壹來，阿彌陀佛就會很頭痛，不見了的如來佛也可能被整理出某個說法。
　　總之，這就是幾個佛爺之間的壹檔子亂事兒。
　　雲中那個聲音不敢說破，易天行也不敢說破，修行之人，對真佛的敬懼心還是有點，而且這個亂事兒的層次確實太高了些。
　　※※※
　　須彌山依然被緩緩流轉的七座金山包圍著，山與山之間，是壹大片雲，雲集為海。
　　須彌山頂也有雲，潔白雲朵看著十分聖潔。
　　雲上有數十位大羅漢，小羅漢，散著清光，現著神通，靜坐不語。
　　最上方那朵雲裏不知是誰，但和易天行對話的那個聲音便是壹直從那朵雲中傳出。
　　緩緩地，有壹只手臂從雲中伸了出來，那手臂白皙如玉，但皮膚的表面卻覆著壹層淡淡的淺紅色，看上去就像是白玉的表面被丹青高手塗了遍朱砂，雖然視覺效果很怪異，但出奇地讓觀者沒有什麽異樣的惡感，反而覺得無比聖潔。
　　易天行壹手拄著拐杖，微瞇著眼看著那只手臂，目不轉睛，他十分好奇這只手臂的主人究竟是哪尊大羅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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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只赤紅聖潔的手緩緩而堅定地從雲中伸了出來，輕輕伸展開五指，就像是壹朵紅梅在那雲畔綻放。
　　手掌壹張，紅梅壹開，壹直在高空上傲然寧靜盤旋的如意寶珠驟然壹頓，就像是受到了那只紅玉手掌的無窮吸引力，嗖的壹聲，化作壹道金光，飛入了那只手掌中。
　　五指緩緩合攏，握住了如意寶珠，如意寶珠頓時化作壹個日輪，托於蓮上。
　　那手指顯得十分有力，由此可見這手掌的主人壹定是個佛性堅毅的大神通。
　　那朵雲猛地散開，露出裏面那人的真身來。
　　易天行看著那人模樣，頓時知道了對方的身份，咕噥壹聲，吞了口口水，抹了抹額頭，雖然無汗，亦是暗暗心驚。
　　悟能在旁邊拉了拉他袖子，苦著臉道：“我打不贏他。”
　　易天行想了想，同樣苦了臉，囁嚅半晌後害羞說道：“我……好像……現在也打不贏他。”
　　從雲中現出真身的那位，渾身赤紅，坐於血蓮之上，左手持壹朵紅潤蓮花，右手半舉向體內壹側結著壹個蘊含著無上法力的手印。
　　那朵蓮花之上，是如意寶珠幻成的日輪。
　　那人面容安詳，雖籠於血火之中，卻無煞戾之意，滿是慈悲明慧感覺，壹道淡淡光圈，浮現在他的腦後，光芒照在頭頂的螺型發髻，化作無數紅日碎影。
　　此人正是：東方琉璃凈土藥師佛座前脅侍。
　　——日光遍照大菩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