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4章 虛心和心虛

　孫策離開大營，回到水榭。
　　袁權已經讓人把水榭徹底打掃了壹遍，到處彌漫著花椒的味道。孩子也被尹姁、麋竺帶到工坊裏去了，那裏有單獨的小院，可以避免與病人接觸。只有孫翊、孫尚香留在水榭，他們時常要隨孫策壹起參加軍事會議，住在這裏方便些。
　　孫策有點累。三天沒有解衣，只是抽空瞇盹壹會兒，鐵打的漢子也吃不消。在部下面前，他要強撐著，回到水榭，看到袁權的第壹眼，他就覺得困意像山壹樣壓了下來。
　　三樓的墻板已經安裝好了，但袁權還是不準孫策睡在三樓，拉著他回到二樓。二樓的窗戶已經堵上了，屋裏黑乎乎的，不點燈就什麽也看不見。
　　“用紙把窗戶蒙上就行，不用堵得嚴嚴實實的。”孫策迷迷糊糊的說道。
　　“用紙蒙？”袁權壹邊幫孫策按摩放松，壹邊問道。“怎麽蒙？”
　　漢代有窗戶，也有漂亮的窗欞，但還沒有用窗紗或窗戶紙的習慣。天氣暖和的時候就敞著，天氣涼的時候要用布將窗眼堵上。孫策以前壹直沒註意過這件事，今天被燈油味薰得頭暈腦脹，這才想起這個辦法。他大致說了幾句，也沒說完，說了壹半就睡著了。
　　袁權憐惜不已，小心地將薄被掖好，轉身吹滅了大部分燈，只留下壹盞能將煙氣回收的青銅鳧燈，便起身出去，命人取來紙和帛、紗等物，嘗試按孫策的方法蒙窗。孫策雖然沒說全，但這件事本不復雜，她試驗幾次便找到了要領，最後還是先用了帛。紗雖然采光好，但過於稀疏，防風效果不佳。
　　孫策做了壹個夢。他夢見自己提著霸王殺站在戰場上，四周全是橫七豎八的屍體，鮮血橫流，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腥味。戰旗在飄揚，那只浴火鳳凰發出無聲的唳叫。
　　袁紹就在遠處躺著，奄奄壹息，壹動不動。他走過去，提起霸王殺，想要砍下袁紹的首級。刀刃剛剛磅到袁紹的脖子，卻發現袁紹的臉突然變黑，皮膚裂開，裏面爬出很多黑色的蛆蟲。這些蛆蟲爬得很快，沿著霸王爬了上來，所以之處，雪亮的刀刃都變成了黑色。
　　他大驚失色，連忙扔掉霸王殺，向後退了幾步，卻發現其他的屍體也在變黑，化作無數黑色的蛆蟲，轉眼之間，四周就壹片黑，緊接著，連天空都黑了，四周壹片黑暗，伸手不見五指，只能聽到沙沙的聲音越來越近，接著鼻子、眼睛、嘴巴、耳朵裏都爬滿了黑色的蛆蟲，這些蛆蟲不斷地往他身體裏面鉆，啃噬著他的內臟。他嚇得大叫，卻發不出聲音。他想逃跑，卻無法挪動分毫。
　　無邊的恐懼吞噬了他，他腳下失去了支撐，不斷地下墜。
　　他拼命掙紮，卻無濟於事，反而招來了更多的蛆蟲，爬得他滿身都是。
　　這時，耳邊傳來隱隱約約的聲音，含糊不清，卻又有著令人平靜的力量，就像壹道光，照亮了他的身體。黑色的蛆蟲迅速散去，他的眼前亮了起來，發現自己正站在半空中，腳下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只有無盡的恐懼。
　　那個聲音清晰起來，他聽不懂，但是非常喜歡。過了壹會兒，他心中忽然醒悟，這是《老子》。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勝人者有力，自勝者強。知足者富，強行者有誌。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壽……”
　　不知不覺的，孫策跟著念了起來。每念壹句，他心裏的恐懼就減弱壹分，直到平靜如古井無波。那個聲音不知什麽時候消失了，天地間壹片寂靜。
　　……
　　孫策壹覺醒來的時候，袁權還沒弄完，但屋子裏已經亮堂了很多。孫策看著袁權指揮婢女幹活，不時提醒她們輕壹點，不要吵醒了他，心裏暖洋洋的。
　　這種被人呵護的感覺真好。
　　袁權敏感的感覺到了孫策的目光，轉頭壹看，不禁笑了壹聲，走過來坐在床邊，伸手摸摸孫策的額頭。
　　“醒了？餓不餓？起來洗漱壹下，吃點東西吧。”
　　袁權不說還好，壹說吃東西，孫策頓時覺得腹中空空。他想坐起來，卻覺得雙臂酸軟無力，連頭都有些暈。袁權按著他。“好了，妳別動，再躺壹躺吧，緩緩神。”
　　“這是睡了多久？”
　　“**個時辰吧。”
　　“這麽久？”孫策吃了壹驚，掀被準備下床。袁權攔住他。他搖頭道：“不行，疫情雖然暫時控制住了，危險還沒有真正排除，不去盯著，我不放心。”
　　“郭祭酒和士元盯著呢，有什麽情況會及時來報。”袁權抱著孫策的頭，用嘴唇碰了碰孫策的額頭。孫策壹驚，連忙推開袁權。“我也發燒了？”
　　“稍微有點。不過沒關系，請於神仙來看過了。於神仙說妳太緊張，太累了，休息幾天就好。”袁權的臉有些紅，瞅了孫策壹眼。“流感是什麽？**又是什麽？”
　　孫策很驚訝。“我說這些了？”
　　“嗯，還說了壹些莫名其妙的話，我也聽不懂，這兩個詞出現得最多。”
　　“我還說了些什麽？”
　　“背了壹大段《老子》，什麽‘持而盈之，不如其己’之類。於神仙說妳少年富貴，又建下這般傲人功業，還能戒驕戒躁，虛懷若谷，常自警惕，有修道的天賦，將來見到《太平經》壹定會喜歡。等這幾天事了，他壹定抓緊時間寫出來。”
　　孫策苦笑了兩聲。他不是謙虛，他是真的心虛。至於修道的天賦，那更是於吉壹廂情願。於吉之所以會這麽說，大概是因為他的讓步，沒有堅決的反對使用符咒。當時只是迫於無奈，不想與於吉因為這件事起沖突，現在卻覺得讓壹步未嘗不好。移風易俗本不是易事，急於求成只會欲速則不達。更何況於吉說得有理，符咒也許不能直接治病，但信則靈，心理作用還是有的，尤其是對那些沒什麽文化的普通百姓來說。
　　神秘，也是壹種力量。
　　孫策靜靜地躺了壹會，感覺到屋裏的明亮，他又轉頭看了壹眼蒙上了帛的窗戶。帛的透光還行，但還是看不到外面的景色，就連屋裏的人都有壹些朦朧。
　　終究不是玻璃啊。
　　孫策忽然心中壹動。“姊姊，工坊裏有會燒制琉璃的工匠嗎？”
　　袁權不假思索。“當然有，妳們軍中用的取火珠不就是琉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