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章 進退維谷

　　孟折竹臉色凝重地道：“我們派壹路人馬去河白寨子為她解圍，主力只能去取姚州，只要我們奪了姚州，河白寨子自然無憂，如果多拖延壹刻，我們全族卻有可能……陷入更大的危機當中！”
　　孟折竹轉向薰期，誠懇地道：“我很喜歡薰兒，為了她，我可以舍棄自己的性命。但是現在不是展現我個人勇武的時候，我是壹族之長，要為全族人負責！如果薰兒有個好歹……，作為她的男人，我會用雲皓和文軒的人頭為她償命！”
　　薰期大笑起來，道：“說得好！這才是壹個稱職的土司！”
　　薰期慢慢站起來，威嚴地看著頭人們，沈聲道：“文皓和雲軒圖謀的是我們的領土和子民，黃景容那個貪官比豺食還要貪婪，他在嶲州時就曾向我索要過壹具有真人大小的金佛，妳們以為，如果我們現在乞降，會得到什麽？
　　妳們以為不滿足他們的胃口，他們會答應與我們談和？忍讓不會得到和平，只會讓他們的貪婪和野心更加難以滿足。魚的身上剪不出羊毛，同黃景容這樣的貪官我們沒什麽好談的，同文皓、雲軒這種以下犯上的狂妄之輩我們更沒有什麽好談的！
　　我薰期要為祖先留下來的這片土地和這片土地上奉養我的所有子民們負責！薰兒是我最疼愛的女兒，也是折竹土司的妻子，但是為了我們的領土和子民，我只能置其安危於不顧，折竹土司也寧願放棄這個機會！
　　我將和折竹土司壹起，帶領妳們打回姚州城去，打疼他們、打怕他們，叫他們再不敢把我們看成可以隨意宰殺的羔羊！此壹戰，我們要像光陰壹樣，有進無退，再有膽戰退縮言和者，有如此幾！”
　　薰期拔出鐸鞘，壹刀斬下，面前楸木制的幾案“嚓”的壹聲被斫去壹角。
　　孟折竹也霍然站起，他的身形高大威猛，這壹站起，腦袋幾乎頂到棚頂。孟折竹攥著刀柄，沈聲喝道：“立即砍伐樹木，制造雲梯、撞木等攻城器械，采集毒藥、淬煉箭頭、削制竹箭。此壹戰，只許勝、不許敗！”
　　棚帳中的大頭人們紛紛單膝跪地，以手撫胸，異口同聲地道：“謹遵土司大人命令，有進無退、有勝無敗！”
　　棚帳中的聲音有種氣壯山河的氣勢，遠處巡弋的土兵依稀聽到了些什麽，紛紛駐足向棚帳這邊看過來，拴在棚帳外面的馬匹，似也感受到了眾土司、頭人們聲音中那種悲壯的氣氛，紛紛昂首長嘶起來。
　　頭人們紛紛鉆出棚帳，熱血沸騰地趕回自己的駐營地，準備發動對姚州城的突襲反攻。棚帳中只剩下薰期和孟折竹兩個人。
　　薰期怒發沖冠的模樣不見了，變得冷靜沈穩起來，過了壹會兒，他才低聲道：“如果這壹戰失敗，我們和朝廷談判的本錢都將不復存在。我們自己的命可以拿來賭，全族的存亡，不能拿來賭！”
　　“我明白！”
　　孟折竹走到他身邊，並肩向外看去，臉上帶著與他的粗獷不相符的冷靜：“從我們成為首領的那壹天起，我們就不再是只為自己和家人活著。如果這壹仗失敗，我們只能向南詔和吐蕃求援了。”
　　薰期皺了皺眉，道：“我也是這麽打算的，不過，如果失敗，我們最好先向南詔求援。南詔王會向我們索取財物，對我們的領土卻沒有垂涎之心，而吐蕃則不然。壹旦依附吐蕃，他們會比大唐更加不堪！”
　　孟折竹重重地點了點頭，吐出壹口濁氣道：“看情形再說，先打完這壹仗吧！”
　　……
　　“小心！”
　　楊帆猛撲上去，壹把將薰兒摁倒在地，壹支長矛般的巨大弩箭呼嘯而過，擦著薰兒的身子飛過去，鵝卵粗的弩箭射中壹根木樁，碗口粗的木樁應聲而折，炸裂的木屑到處亂飛。
　　勁風刮面，猶有痛意，想起只消被撲倒的稍慢壹剎，自己就要被那大弩洞穿，薰兒的小臉嚇得壹片慘白。
　　黃景容親自趕到河白寨子來了，不但他來了，就連文皓和雲軒也來了。他們沒有把嶲州、戎州趕來的朝廷援軍帶來，卻向他們借來了床弩。河白寨子脆弱的防禦工事在這種犀利的武器面前怎麽堪壹擊。
　　好在姚州武裝實際上就是文皓和雲軒兩位土司的私人軍隊，朝廷封其為都督和刺史，等同於在軍政上讓地方自治，朝廷並不負責他們的武器裝備，而遠道趕來赴援的朝廷兵馬所攜的重型武器有限得很，床弩壹共十二具，只借給他們三具，給他們的弩箭也有限，否則河白寨子早就被攻陷了。
　　饒是如此，這三具床弩還是給河白寨子造成了巨大的威脅，尤其是黃景容壹來，幾乎把文皓和雲軒的主力都帶來了，他們夜以繼日地攻打山寨，僅憑著兵員的消耗，寨子上面的防守力量便日益薄弱了。
　　壹天前，薰期頭人忽然派來壹支援軍，大約有壹千五百人左右，照理說，這個數量的兵馬足以為他們解圍，至少可以突破圍山的軍隊，增強寨中的防守力量，可是黃景容在攻勢受挫以後，居然親自帶兵趕來，正好迎上這支援軍，援軍損失慘重，沒能沖進來。
　　其實也幸好他們沒有沖進來，否則現在外面這麽多兵馬困著，裏面再沖進壹千多號人，山上的飲水將馬上告訖。實際上現在山上的飲水就已經不夠了，現在已經開始限量供應。
　　幸好黃景容、雲皓等人對寨上缺水的事壹無所知，否則他們也不用如此不計犧牲的猛烈攻山，只要再圍上兩天，山寨將不戰自潰。
　　床子弩壹陣猛射，把寨上守軍壓制的擡不起頭來，隨即文皓和雲軒的土兵便又如同壹群兵蟻似的攻上山來。
　　箭矢、石彈的遠程對射之後，就是短兵交接。刀光劍影中不斷有人倒下，呈半崩坍狀態的寨墻上已經伏著好多具屍體，壹直也來不及清理，有的屍體已經晾在那裏兩三天，被烈日曬得散發出陣陣令人作嘔的臭氣。
　　戰爭是殘酷的，仗打到現在，每壹個人都麻木了，身邊有人失去生命，旁邊的人已無動於衷。壹支冷箭倏然飛過，射穿了壹個人的咽喉，楊帆甚至顧不上看他壹眼，只是壹把將這個還未斷氣的人推開，挺槍沖上去死死堵住了他留下的豁口。
　　河白寨子快守不住了！
　　……
　　高青山用卷了刃的鋼刀把壹個沖上寨墻的土兵敲得腦漿迸裂，氣喘籲籲地對楊帆道：“土司大人壹定是遇上大麻煩了，否則他壹定會親自帶人來解救我們，薰兒小姐在這裏，土司大人不會不管！”
　　楊帆大槍壹搖，把兩個土兵挑落寨墻，沈聲道：“這些事顧不及理會了，這壹撥敵人或許還能扛得住，等他們再來壹撥，這道防線怕是就要守不住了，第二道關隘已經加固好了麽，這壹仗打完，我們主動撤到第二道防線上去繼續固守！”
　　高青山咬牙道：“婦孺在後方日夜加固修建，現在已經變不出什麽新花樣了，打退這壹撥敵人，咱們就撤！”
　　這場激烈的廝殺又持續了壹個多時辰，楊帆等人正漸漸不支，山下忽然響起了“當當當”的銅鑼聲，文皓鳴金收兵了。
　　刺耳的銅鑼聲聽在交戰雙方的耳朵裏簡直如同天籟之音，土兵們潮水般退卻了，寨子上的人壹下子松懈下來，緊張勁兒壹過，才覺得身上最後壹絲氣力都被抽走了。
　　許多人立即癱倒在地上，顧不得身子底下還壓著夥伴和敵人的屍體，顧不得身上的傷口正在流著血，他們什麽都不想做，只想躺壹會兒，多躺壹會兒。婦人老人和孩子急急地沖上寨墻，給他們餵水，幫他們包紮傷口，就連幾歲的小孩子，現在都能嫻熟地幫人包紮了。
　　楊帆現在的形象比別人強不到哪兒去，看起來就像壹個蓬頭垢面的乞丐，胡子拉碴，因為睡眠不足，兩眼滿布血絲。
　　薰兒姑娘現在也與美麗絲毫不沾邊了，她那個月牙狀的美麗頭飾早就不知道掉到哪兒去了，蓬松的頭發像個雞窩，灰蒙蒙的全是灰土。原本蛋清般白皙嬌嫩的臉蛋都被煙灰熏黑了，衫子皺皺巴巴的已經看不出本來顏色，上邊還沾了許多黑紅色的血漬。
　　攻打寨子的土兵壹退，她就像那些堅守在寨墻上的男人壹樣倒了下去，躺得四仰八叉，毫不淑女。
　　“餵，妳的姿勢……可不好看，把腿合上！”
　　楊帆累得有氣無力的，居然還有閑心教導薰兒怎麽做個小淑女，別人大概不會在乎薰兒現在的大字形模樣，從文明世界裏來的楊帆可接受不了。
　　薰兒白了他壹眼，氣若遊絲地道：“妳可真有閑工夫！”
　　話雖這麽說，她還是聽話地合攏了雙腿，兩條腿好像已經不是她的了，合攏的時候，大腿筋都酸疼酸疼的。薰兒的小臉薰得如竈王爺壹般，這是上午風向突然轉變時被毒煙彈熏的，所以她的眼睛現在也像小兔子壹樣紅紅的。
　　楊帆沈默了壹會兒，嘆口氣道：“妳說，如果我現在下山會怎麽樣？他們會不會放過寨子裏的人。”
　　薰兒懶洋洋地道：“行了，試來試去的妳不煩麽？做賊的心虛，姓黃的不會讓寨子裏的任何壹個人活著泄露他殺害欽差的事情！這個道理妳當我不明白？我是不會在妳背後捅刀子的。”
　　楊帆又嘆了口氣，道：“可是，我擔心青山兄不會這麽想，妳看他跟那幾個人嘀嘀咕咕的，是不是有什麽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