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軍政之爭

　　入夜，東市的氣氛已經變得有些詭異了，到處是衙門裏的公差，萬年縣的近百名衙役，以及楊釗從京兆府衙借來的兩百名衙役，將整個東市都布控起來了，門口點著數百火把，照如白晝壹般，站著幾十名衙役守門，每出來壹個人都要仔細盤查，中等身高、皮膚稍黑的中年男子都要被扣留。
　　每壹輛馬車也要仔細搜查，箱子打開，捆包解開，不放過任何可疑的角落，而其余衙役分為四組，沿四條大路同時開始挨家挨戶排查。
　　平江銅器鋪內，店主蘇元綸壹路小跑，奔進了內院，他跑上二樓，急促地敲著壹扇門，“三弟，快開門！快點！”
　　門開了，露出了中年男子黝黑的臉龐，他叫蘇元鎧，正是揚州大鹽梟杜泊生派來進京告狀的心腹，慶王在揚州的勢力不除，杜泊生就永遠沒有出頭之日。
　　蘇元鎧有個遠房叔父，便是司農寺少卿蘇寧，蘇元鎧便是想通過他的關系，將狀紙遞上去，他壹早去找叔父，卻得知叔父去隴右視察水車去了，要十天後才返回，這令他十分沮喪。
　　不料從午後開始，滿城便開始搜捕可疑的揚州人，蘇元鎧立刻便意識到，這個可疑的揚州人，極可能說的就是自己，他不敢再街上逗留，匆匆躲回了兄長的店鋪。
　　“大哥，有情況發生嗎？”
　　“三弟，事情不妙，東市開始挨家挨戶盤查了，妳躲在這裏太危險了，我必須要送妳離開。”
　　“可是，我怎麽出得了東市大門？”
　　蘇元鎧也急道：“不如這樣，我躲在水井或者地窖裏，或許能躲過他們的搜查。”
　　“我也想過，可是我擔心夥計出賣我們。”
　　蘇元綸低頭走了幾步，忽然擡頭道：“不如這樣，妳從大門離去，然後從後門翻墻進來，翻中間那棵老槐樹，我會在那裏放壹架樓梯。”
　　“那好，我這就走。”
　　蘇元鎧簡單地收拾了壹點東西，在幾個夥計的目睹中，匆匆出門了，可不久，他便悄悄地躲進了地窖，被扣在壹只長滿銅銹、布滿蛛網的巨大銅鐘下面，蘇元綸則將壹些零散的錢物，隨便丟棄在房內。
　　……
　　“開門！”銅器鋪的大門被敲得咚咚直響。
　　壹名夥計心驚膽戰地開了門，焦法曹帶著十幾名衙役闖了進來。
　　“妳們店主在嗎？”
　　“在！在！”
　　蘇元綸匆匆走出來，拱手陪笑道：“我就是店主。”
　　焦法曹上下打量他壹眼，“妳是哪裏人？”
　　“小人原籍揚州海陵縣人。”
　　“揚州人？”焦法曹哼了壹聲，問道：“這兩天有沒有什麽親戚朋友從揚州過來？”
　　蘇元綸瞥了幾個夥計壹眼，頭搖得跟撥浪鼓壹般，“沒有，絕對沒有！”
　　“那好，按照規矩，我檢查壹遍，把妳夥計名冊交出來。”
　　焦法曹壹揮手，衙役們開始進屋搜查了，搜人是假，搜財才是真，幾乎每壹個衙役都向內院奔去。
　　大件東西是不敢拿的，小偷小摸總是難以避免，最好能遇到女人金釵、銀鐲之類，順手牽羊便歸了自己。
　　很快，他們便有了收獲，幾乎每個人都找到了值錢的東西，或銀釵，或零散的銅錢、或綴著珍珠的荷包等等。
　　“法曹，沒有查到可疑的人！”有了收獲的衙役們不願久呆了。
　　焦法曹點點頭，他隨手將夥計名冊丟在桌上，對眾人道：“走吧！”
　　可就在他轉身的瞬間，他忽然發現壹名夥計向自己使了個眼色。
　　……
　　萬年縣衙在東市的行動很快便引起金吾衛的效仿，近五百名金吾衛官兵也開始在東市收網似的盤查，同時，壹百五十名巡查營騎兵也出現在東市的大街上。
　　東市出現了三支體系的人馬，兩支軍、壹支政，萬年縣衙役當然有權力在東市內抓捕盜賊；而巡查營維護治安，也是他們的本職；金吾衛的巡街使抓捕盜賊更是理所當然。
　　三支體系的隊伍仿佛走馬燈壹般，在東市幾百家店鋪裏進進出出，亂哄哄，妳方唱罷我登場，壹直折騰到近亥時，三百閉市金鐘聲響起時，近千人軍政人員才仿佛潮水般地退去，誰也沒有抓到所謂的‘揚州大盜。’
　　焦法曹回縣衙簽了字，便可以回家了，這時長安城的閉坊鼓聲也開始敲響了，大街上的人紛紛向自己所住的坊奔跑，鼓敲八百下後，坊門將閉，將持續壹刻多鐘。
　　焦法曹縱馬疾奔，可他距離安德坊還有數百步時，幾十名巡查營的騎兵在他前面攔住了去路。
　　李慶安終於露面了，他跟在荔非守瑜身後，壹言不發，荔非守瑜上前笑道：“焦法曹，今晚可查到什麽了嗎？”
　　焦法曹認識李慶安，他連忙對李慶安拱手道：“李將軍，縣衙是沒有什麽收獲，但我卻知道，那個揚州人藏在哪裏了，我正準備告訴妳們。”
　　“他藏在哪裏？”李慶安問道。
　　“李將軍不妨去查壹下東市的平江銅器鋪，我覺得這家鋪子裏有問題。”
　　他話音剛落，李慶安便壹揮手，“回東市！”
　　數十騎兵壹陣狂風似的疾奔而去，留下目瞪口呆的焦法曹。
　　東市的大門此時應該已經關閉了，但李慶安卻看到大門留有壹條縫，十幾名衙役堵在大門口，李慶安的眼睛瞇了起來，這說明楊釗也同樣得到了消息。
　　“沖進去！”
　　李慶安抽出橫刀，在空中壹揮，厲聲喝道：“閃開！”
　　刀光森冷，十幾名衙役認出了他，嚇得紛紛向兩邊躲閃，數十騎兵霎時沖進了東市，激烈的馬蹄聲敲碎寧靜的夜色。
　　戰馬的鐵蹄在石板上敲擊，數十騎兵向西南角的銅器行殺氣騰騰奔去，無數的窗戶都推開了壹條縫，壹雙雙眼睛不安地註視著鐵騎從自己的店鋪前飛馳而過，在經過‘拓枝鄉’珠寶鋪時，窗戶也悄悄推開了壹條縫，壹名老年粟特人目光炯炯地註視著李慶安，良久，他點點頭，回頭道：“就是他！”
　　……
　　在平江銅器鋪前，數十名衙役手執火把，將店鋪照如白晝壹般，楊釗手握長劍站在大街上，全神貫註地註視著店鋪裏的情況，在他旁邊站著壹名夥計，手裏拎著壹大袋錢，這是他告發店主得到的獎賞。
　　這時，店鋪裏傳來壹陣喝喊聲，“抓到了！”
　　楊釗立刻興奮起來，快步向店門走去，只見數十名衙役從內院拖出壹人，中等身材、皮膚黝黑，滿臉憤恨之色，他正是藏在地窖裏被搜到的蘇元鎧，在他身後，他的兄長蘇元綸也被抓了出來，他忽然看見了夥計，兩只眼恨得要噴出火來，夥計嚇得低下了頭，不敢和他對視。
　　楊釗慢慢走上前，用長劍擡起蘇元鎧的下巴，得意地笑道：“沒想到吧！昨天才來長安，今天就被本縣抓住了。”
　　蘇元鎧怒喝道：“我犯了哪條王法？妳們隨意抓人！”
　　“呵呵！果然是揚州口音。”
　　楊釗冷笑壹聲道：“妳把慶王的東西交出來，或許我會饒妳壹命。”
　　“我沒有什麽慶王的東西！妳們抓錯人了。”
　　這時，馬蹄聲如雷，李慶安率領數十名騎兵風馳電掣般地趕到了，他們馬不停蹄地圍著衙役們飛奔，衙役們被繞得頭昏腦脹，個個心中忐忑不安，楊釗更是臉色大變，惡狠狠地盯著李慶安，這混蛋又要來壞自己事了嗎？
　　李慶安壹擺手，騎兵們停了下來，他在馬上拱手對楊釗笑道：“楊兄，這麽晚了，還不回家休息嗎？當心嫂夫人又要誤會了。”
　　“哼！李將軍鼻子好靈啊！”
　　“彼此！彼此！楊縣令不是壹樣消息靈通嗎？”
　　李慶安手中刀壹指蘇元鎧，“來人！將此人給我帶走。”
　　十幾名騎兵上來便要搶人，楊釗大怒，攔住騎兵道：“且慢！”
　　“怎麽？楊縣令要妨礙軍務嗎？”李慶安淡淡道。
　　“妳休要用大帽子壓我，我也在執行公務，這個江洋大盜是我抓住的，自然由我來處理，妳們巡查營休得插手。”
　　這時，壹名衙役拎著壹只藍色粗布包裹跑出來，“縣令，這是他的包裹。”
　　李慶安縱馬上前，不等這名衙役反應過來，他刀壹挑，包裹便到了他的手中。
　　“很好，辛苦妳了。”
　　“李慶安！”
　　楊釗終於怒吼起來，“妳不要欺人太甚。”
　　李慶安微微壹笑道：“楊縣令說得太誇張了，我哪裏敢欺妳，妳抓江洋大盜，我也抓江洋大盜，妳是為公事，我也是為公事，妳有權捕人，我也有權抓人，楊縣令，妳放心，我會在奏折中表妳壹功，其實咱們都是為聖上辦事，又何必斤斤計較呢？”
　　說完，他給眾騎兵使了個眼色，荔非守瑜大喝壹聲，率先沖上，將眾衙役和蘇元鎧沖開，緊接著，數十名騎兵紛紛上前，形成壹道馬墻，不等楊釗他們沖上來，眾騎兵便調頭向大門奔去，眨眼便消失在轉彎處，只見幾名押住蘇元鎧的衙役被打得頭破血流，捂著頭蹲在地上，而蘇元鎧已經不見了蹤影。
　　“楊縣令，人被他們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