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霓裳帳暖 by 施黛
2024-1-16 19:48
阿降體貼,知曉這幾日施霓在香雲堂費心費力,昨日更是壹番辛苦地忙上忙下,故而今日到了食早膳的時間,她也未近榻出聲將施霓過早喚起。
至於給皇帝和皇後的請安,依施霓這身份自不必日日都去,既無重要之事,她這壹覺便無人打擾地直直睡到了辰時。
睡眼惺忪地睜開眼,施霓偏頭擡臂遮了下光,之後半撐著坐起,只覺身子還是有些微微的發沈。
昨夜送走霍厭,已經到了後半夜,之後她又必須重新清洗身子,如此折騰壹通,到了最後沾枕入眠時,差不多都快能聞雞鳴聲。
思及此,施霓忽的想起昨日從側室提來的裝水木桶還在,昨夜用過後她沒多余力氣再去處理,於是暫時放置到了壹旁。
擔心過會兒被阿降看到,自是難免要受壹番詢問。
為避免麻煩,於是施霓只披了件外衫便迅速下了床榻,之後小心將水桶藏在壹角落處的木櫃後,待壹切完畢後,她這才松了口氣。
坐回榻上準備穿褲,可是才低頭剛壹落眼,施霓便瞬間怔楞地不由凝了下眸。
腿側不易著眼的位置,此刻星星點點顯映出的印痕實在密布。
昨夜她擦洗時根本不敢點燭,壹切都是艱難摸著黑,所以那時她根本沒有註意,腿間痕跡居然會有這麽多……
只記得她壹直雙手死扣著衾單,眸光渙散腦子亦早就暈暈沈沈,當時雖覺出痛感,卻也不曾料到會這般不忍直視。
施霓避眼穿戴好,將那些觸目驚心全部遮住,之後濕下眼來沈沈地低嘆出了口氣,思緒也不受控制地往遠飄忽。
以前在軍營之時,施霓便知曉將軍手上虎口位置,以及指腹上都布著很厚的繭,那是他常年握劍揮戟磨礪而成的刻膚勛章,他每次碰她,施霓都會克制不住地背脊輕顫。
不是疼,是癢,就像流沙繞指,粒粒砂礫壹齊裹挾。
就是這樣染過血,弒過魂的壹雙手,昨夜分扯著她的雙腿,簡直不留壹絲的情。
“……姑娘,可是已起了身?”
阿降大概是從房門外聽到了屋裏的動靜,這才出聲敲了門。
施霓聞言回神,忙遮了遮眼下的慌張。
“進來吧。”
她應著聲,當下又謹慎地左右環顧了下,確認室內沒有異樣,心想著自己這回應當不會有什麽破綻可能被察。
阿降進門後照常沖她問了句安,之後往案桌走去開窗通了通風,壹連貫地做完這些,她又把洗漱的盆盂給施霓遞過去以便擦臉凈手。
“姑娘現在可要傳早膳?”
眼下時間過了早,已經是晨不晨午不午的了,可距離吃午膳的點到底還需些時間,所以她不禁擔心施霓現在是否會餓。
“不用了,現在實在沒什麽胃口,到時直接吃午飯便好。”施霓有些懨懨的,想了想又說,“阿降,待會妳記得去跟小廚房說壹下,今日的午膳別做得太葷,我想吃些爽口的素菜。”
阿降忙應下,又打量著眼開口道:“前段時日,姑娘總在香雲堂和伶娘娘壹起吃,伶娘娘偏愛吃魚,桌上幾乎頓頓不離魚肉,因著盛情難卻姑娘跟著也吃了不少,今日看著,姑娘這腰上可算是長了些肉出來,因著這個,阿降也要親自去謝謝伶娘娘呢。”
施霓聞言面露驚訝,之後忙伸手往自己腰上掐了下,又擡眸不確定地問:“胖得明顯了?”
“哪是胖?只是先前在西涼王宮,雲娘娘給姑娘定的規矩實在嚴格得要命,姑娘習慣了,吃食上便素來都是兩口就飽,如今姑娘能吃飯吃得香些,可真是不容易。”
以前她的確吃得少,可也不是在故意生忍著食欲,而是真的沒什麽胃口。
無論眼前擺陳的飯菜再怎麽香,她都壹視同仁沒有任何品嘗的欲望,正因如此,她這跳舞的身子才能常年保持在最佳的狀態。
可不知為何,自從吃了霍厭給她尋得的藥,她身子受著調理,連帶著胃口竟也慢慢的在恢復。
這變化發生在潛移默化之中,若不是阿降剛剛主動提及,她根本不會在意這些細節。
“姑娘,這罐裏怎麽突然多了這麽多副藥,之前不是都已經快吃完了?”阿降目光尋去旁處,之後又邁步過去細看。
施霓聞言擡眼,身子不由地僵了僵,她明明都把藥包小心藏進了罐子裏,不成想阿降的眼睛竟是這麽尖,只掃過壹眼便輕易發現了。
那藥自然是將軍昨夜帶過來的,當時她伸手接過時同樣目露驚訝,心想居然會這麽巧,她帶進宮的藥恰巧快沒了,他就這麽及時地又送了進來。
可霍厭卻說,他算著日子,若她按時吃,余量定已不多。
那時施霓才知道,他身負累重案牘勞形,卻同時還為她操著這份心。
阿降還在看著她,於是施霓只好遮掩著回:“大概是之前檢查的時候遺漏了,後來我才發現,在另外的包袱裏還有這些藥,應當是先前從軍營裏出來時,我們便已經把藥拿齊了。”
“這樣啊,那正好!原本我還擔心因此事去麻煩將軍會不會不合適,又怕他不肯幫忙,這下問題都迎刃而解了。”阿降絲毫沒有對施霓的話生疑。
說完這個,阿降閑不下來,又準備幫施霓單獨洗壹下她昨日穿的衣裙。
其實浮芳苑還有五六位婆子和婢子,施霓平時裏的衣物也都是交給她們,不過昨天施霓著的那件是精蠶紡緞,吸水能力強,遇水又特別得精貴,連稍微揉重些都可能會損了布料輕膩。
於是阿降不放心把它交給婆子們,便打算親自幫施霓小心洗護好。
“阿降,妳找什麽?”施霓看她模樣尋摸,壹時不解。
阿降近榻,俯身繼續動作,回答說:“找姑娘昨日那件衣裙呀,我知道這蠶紗該如何洗護,姑娘放心交給我就是了,保證原模原樣地還回來。”
“不……不用了。”施霓聲音忽的繃得很不自在。
“不用洗嗎,姑娘平日不是可寶貝這件衣裙了嘛,不及時凈了汗去,緞面可能會發黃。”
阿降還清晰記得上次,有宮人誤拿了這壹件去混洗,結果手下沒輕沒重叫衣袖上繡綴的扣子險些脫線掉落,對此姑娘還生了好大的氣。
“嗯,已是三年前的衣服,濯洗也費時費力,不必再在它身上耽誤功夫了。”
聽施霓如此說,阿降只好悻悻作罷,心想主子的心思高深難測,喜好變得也實在是快。
既如此,她忙邁步去了偏殿,準備給施霓挑來些樣式時興還未著身過的新衣。
見阿降離了內室,施霓忙於應對的緊張思緒終於稍稍平復。
其實那軟蠶薄紗裙,她哪裏是什麽喜新厭舊,還不是將軍昨夜裏鬧得兇,吮時還非要她虛穿著薄衣。
最後如泓瀑迸溢,他直扯著她的裙裾去拭水。
既如此,這衣裳已染了濕,叫她還如何能要!
當時,她就是這般忿忿不滿地開口,伸手推在他肩膀上,完全沒有商量的,叫他壹定要賠。
可他回了句什麽呢?
哦,是眼眸暗晦著又微微不滿地啞音啟齒,“這破衣服怎麽這麽吸水?”
“……”
之後不等施霓困惑著再說什麽,他滾喉吞咽了下,緊接瞇起眼,擰著眉對她怨說著:“霓霓,我還渴著……”
這蠶衣,占了他原本想要的。
……
辭花節不日便到,施霓雖是不為己願地應承下來,但到底不能馬虎對待,落得個輕君的罪名。
這活是伶娘娘給她攬下的,她自不會做個甩手掌櫃,對此不聞不問。
不過近來,因梁帝留宿雲香堂的頻率越來越勤,所以伶娘娘縱想親自來幫忙,卻也是分身乏術,應接不暇。
於是,她腦筋壹轉,機智地給施霓出了個主意,既能幫她減輕負擔,也不會失了獻舞效果。
伶娘娘啟齒說:“妳來上京城的時間還不算太久,故而可能沒有聽說過,上京城裏有壹處遠近聞名的香閣,裏面住著位姓秦的佳人。其樣貌不俗,琴技高絕,壹手琵琶絕技更是令賞客贊不絕口,也因此芳名遠揚,甚至連不少簪纓世家的貴公子們,為搏美人壹笑,都掙著搶著心甘去擲千金,可是就算如此,也不是人人都有機會能壹睹美人芳顏的。“
“此女雖未雅妓,不過卻把身份端持得很高,甚至還有機會來宮中走動。於是我便想著,既然妹妹的舞藝超群,到時若能再搭上這仙樂琵琶音,效果自當妙絕甚哉,只是不知妹妹可否介意其秦樓楚館藝妓的身份,畢竟說到底,雅妓也是妓。”
施霓將此話認真聽了,之後沈吟半響,又擡眼認真看向伶娘娘,問道:“雅妓也是妓。此言,也是娘娘的看法嗎?”
似乎沒想到施霓會這樣把話反問回來,聞言後,伶貴人將目光打量過來,又在施霓的臉上稍作逡巡,而後搖著頭說。
“我素來欣賞有才之人,在我眼裏她不是妓,反而是個值得被尊重的妙人,不過……”
話音壹頓,伶娘娘並無所謂地勾唇笑了笑,而後又補充了後半句,“不過,宮裏的其他人並不這樣作想,她們認為這樣的女子就是上不得臺面,所以我和她們根本沒話說。”
此話,大概整個皇宮裏除了伶貴人,都沒有第二人會如此說了。
能入宮參加選秀,並成為封號嬪妃的,自然都是非富即貴的貴族女,鮮少有草根出身還能做到她這樣的高位。
伶娘娘受過日子的苦,所以,她比誰都更理解那些底層女,尤其是樣貌出色的底層女,若非會些手段,最後大概只有被權貴吃成渣的份兒。
伶娘娘如此,施霓又何嘗不是。
想了想,施霓又說:“娘娘說這位秦姑娘有時會來宮中走動,我猜她應邀去的,就是娘娘的香雲堂吧。”
伶貴人嘆著笑了笑,“妹妹的確聰明。我方才這樣說也是怕妳顧慮,畢竟宮裏除了我這,大概是沒人會抹開面子去請雅妓入殿,可能是覺得如此有失身份吧。”
聞言,施霓忽的想起什麽,開口又說:“那秦姑娘是否常在畫舫遊船上活動?我第壹日入城時,經過壹長橋,正好就見眾人在河畔兩側圍簇著壹美麗女郎,其面貌神采跟娘娘的描述有所相近,而且其芳名中好像也有壹秦字。”
伶貴人也驚訝,“哦?竟有這等巧事。在這上京城裏能搞出這麽大派頭,同時還是姓秦的,自然就只她秦蓁蓁,秦娘子這壹位了,當時妹妹可與她打了照面?”
“當時我在橋上,她在船頭,相隔的距離比較遠,所以只目光匯了壹瞬,之後也沒有作過多的交流。”
伶貴人直言:“不管怎麽說,妳們倆也的確算得有些緣分。那妹妹可有與秦姑娘合作演繹的意願?若是有的話,我便抓緊差人出宮壹趟,將人給妳請來,妳的任務是我親自給攬下的,怎樣也得出出力,妳若是遇到別的棘手事,也大可同我說,我自是能幫便幫的。”
“謝娘娘。”
施霓確實覺得這不失為壹個好主意,因為她腳上之前受了傷,所以現在壹些大幅度、偏復雜的動作,她還不能做得盡善盡美,為了保險起見,若能有人和她合作完成表演,自是最好也最為保險。
可是,此番畢竟是為了給太後解悶,若到時真的請來秦姑娘,太後那邊……
伶貴人已看出她的顧慮,當下忙給她解惑說:“放心好了。妳以為太後今日為什麽答應大辦這辭花節?太後娘娘年輕的時候,也是舞藝超群,音律齊通,可人老了卻跳不動了。如今她老人家唯壹的念想就是賞舞聽曲,尤其是賞像妹妹這樣不俗的舞姿,和秦姑娘那樣絕技的琵琶音,故而辭花節當日,她若見了妳們,心頭不知道得有多高興呢。”
“所以太後娘娘賞舞聽樂,素來是只在意技藝,不深究其身份?”
施霓有些意外,上次所見,她只覺太後娘娘行止端雅,定是極其講究規儀之人。
伶貴人給她吃下了定心丸,她道:“昔日秦姑娘為我彈曲聽時,太後娘娘曾悄悄派人過來找我借人,此事並無外人知曉,我把它告訴妳,妳這回總能心安了吧。”
竟還有此事……
施霓聞言立刻點點頭,顧慮不再,而後又恭敬地屈了屈膝,開口誠懇說:“娘娘莫怪,施霓的身份到底敏感,在這大梁宮苑之中處處還需謹小慎微,不敢出絲毫的差錯,眼下既娘娘給了足夠保障,施霓自當領情,如此便依著娘娘所言,於節日當天,和秦姑娘壹起完成辭花節的獻舞。”
“如此,我也拭目以待,妳們強強聯手,仙娥舞配天籟音,到時驚起的風浪定是不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