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壹章 百鍛成鋼

　　大約將近壹百步，超過壹百米。距離不算近，視力稍微不好的人估計在這麽遠連那個蘿蔔看都看不清楚，軍中的神臂手也射不中那麽遠的東西；但郭紹知道自己原本可以，至少不至於脫靶。
　　空氣十分寒冷，符二妹的睫毛微微顫動，在嘴巴前捧手，抿了抿淺紅光滑的嘴唇，收住笑容望向郭紹。
　　郭紹壹時沒有理會她，用壹種很滑稽的姿勢來回跳了幾回，像青蛙壹般的動作，這個動作差點沒把符二妹逗樂了。但她見郭紹面無笑意，才忍住沒笑出來，只是饒有興致看著他做那些動作。他又像跳舞壹樣站著扭了幾下，抖動四肢，長籲壹口氣。
　　“咚、咚……”郭紹明顯感覺到了自己的心跳，活動了壹番有點感覺了。不要想得太多，他默念著。
　　心跳聲就像隱隱中有鼓樂在為他伴奏，他追隨著心的節奏；寒冷空氣中悠然飄蕩的淺淺白霧，好像是旋律的化身。郭紹喃喃道：“壹切都很完美。”他輕輕從箭壺取箭，每壹個動作都從容不迫，絲毫不慢也不快。拈弓搭箭，渾身的肌肉驟然充滿力量，強弓在巨大的力氣中拉開，牛筋在緊繃之中喀喀喀輕響、好像有生命在低訴：為了戰鬥而生！
　　箭矢在空中瞄準停頓，最恰當的時刻，只有靠自覺。不能太急；也不能太慢，保持滿弓需要很大的體力，力竭更容易偏。
　　“啪！”離弦的箭急速刺穿了空氣。黑影壹閃，正中那顆蘿蔔！蘿蔔被慣性從箭靶上掀翻。
　　“射中了！”符二妹撫掌喜道。
　　郭紹面露笑意，放下了弓。符二妹上前來，握住他的手道：“那麽遠都能射中，妳剛才讓我想起在彈奏壹首很難的曲子壹樣……”
　　“找回狀態了。”郭紹長籲壹口氣，轉頭對符二妹說道。
　　符二妹道：“夫君不用親自上陣了，還那麽緊張自己的武藝。”
　　郭紹輕輕說道：“在這個世道，我發現大部分東西都用不上，但我靠它實現夢想。我不會拋棄它，就像在無數次惡戰時它從來都很靠得住。人們只看到我站在高位、變得權勢滔天，但很少人會有興趣想我是怎麽走到現在的，或許靠運氣、或許靠……妳姐。”他露出壹個笑容。
　　“我姐不會無緣無故選中妳。”符二妹若有所思，幽幽說道。
　　“還有二妹。”郭紹說道，“有壹句話，第壹次見妳的時候就想說了，至今沒說出來。在有資格靠近妳之前，我已經做了很多、想了很久。”
　　符二妹想了想，笑道：“原來妳早就惦記人家了。”
　　郭紹聽罷“哈哈”大笑，道：“最後妳還是沒逃出我的手掌心。”
　　符二妹柔聲道：“我只是在等，何時說過要逃了？”
　　……郭紹漸漸從對符二妹的愧疚之中走出來，他慢慢找到了和二妹默契相處的方式。在殿前司告假三天，起初他的打算是專程陪陪二妹，只是沒說，不想把補償的心態表現得太明顯。
　　三天裏，他確實都在二妹的身邊，連壹步也沒分開。
　　三天後他便猶自開始在中間的院子裏建鐵匠鋪，叫了幾個粗壯的婦人、還有鐵匠老黃幫忙買材料。二妹當然不會做這等活，但對郭紹做的事都很感興趣，忙著端茶送水送飯，看他幹活。
　　二妹隨時都想膩在他的身邊，但並不會纏著他，她最感興趣的是郭紹的想法。正如她所言，想更多地了解郭紹，二妹似乎有點沈迷了，把郭紹看成是她的世界壹樣。
　　有過開鐵匠鋪的經驗，還有黃鐵匠也是幹了壹輩子經驗豐富的鐵匠，現在郭紹不用計較成本、需要什麽就叫黃鐵匠買，建風箱、鋪子、鐵砧等各種設施輕車熟路。不過上午要去上值，只有下午回來忙活。
　　“玉蓮做的湯。”符二妹帶著玉蓮走到中院那作為鐵匠鋪的單獨房子裏，說罷又小聲加了壹句，“我幫了忙的，跟玉蓮學呢。”
　　郭紹從她手裏接過毛巾擦了壹把汗，看著玉蓮正在默默地盛湯，便笑道：“我想起壹個笑話。劉邦窮困時問樊噲，等咱有錢了樊兄弟想做什麽啊？樊噲說，俺去喝豆漿壹次要兩碗，喝壹碗倒壹碗；吃烙餅，吃壹個扔壹個，哼！”
　　玉蓮遞湯上來，郭紹故意摸著她的手：“不好笑麽？”
　　玉蓮臉壹紅，悄悄看了符二妹壹眼，嘀咕道：“我看阿郎和樊噲壹樣，現在還做這種活作甚？”
　　符二妹笑道：“不對，夫君是劉邦。”
　　郭紹幹笑了壹聲，無言以對。符二妹道：“不過劉邦和樊噲有這樣的對話？太史公寫的麽，我怎麽沒看過……壹定是夫君杜撰的。”郭紹笑道：“所以叫笑話。”
　　兩個女人送完湯回去，郭紹又幹了壹陣，直到天黑才收工。
　　他回到內園，符二妹在門口說道：“夫君，我叫人燒好水了，等壹下妳就能沐浴更衣。”郭紹點點頭，帶著二妹進了起居室旁邊的屋子，從壹堆兵器裏翻出壹塊鋼板來。他順手拿起壹把劍“當當”敲了幾下，回頭對符二妹說道：“別看它醜，我帶著它參加過高平之戰、武訖鎮之戰。”
　　“夫君建鐵匠鋪，是想再做壹副這種甲？”符二妹問道。
　　郭紹道：“得重新琢磨，只是造甲我可以叫別人幫我做。我要造壹種新的甲胄……這塊不行、太重了，就是塊敲成的鐵板掛在胸前、壹般士卒沒法用。需要重新想法子。”
　　這時董三妹到門口說道：“阿郎，熱水備好了。”
　　郭紹聽罷便帶著符二妹出了屋子。洗完澡吃飯，晚上他又掌燈在案前翻出圖紙琢磨了好壹陣。上面照自己的想象畫了幾張板甲樣子，但他來回想了壹陣，覺得工藝難以實現。
　　他以前對冶金不太內行，只知道壹些常識，但對此時的鐵匠活倒是很了解……現在的工藝做不到圖紙上的東西。
　　這個時代造鐵器，無非鑄造和鍛造兩種。鑄造的能實現更多的形狀，但強度不夠，很脆、很厚；鍛造是流行的制造兵器和甲胄的方法。反復鍛打，不僅能去雜質，還能調整鐵的含碳量，手藝好能打成鋼、正所謂俗話的“百鍛成鋼”，比如兵器就是靠反復鍛打，只是效率低。
　　不過手工鍛造無法實現大部分塑型，尤其難以加工大件。
　　像郭紹畫的樣子，完全無法鍛打形成。他改了壹下，覺得戰陣上主要應該護住前胸，先做出壹面胸甲就行……但仍舊難以整塊用鐵錘鍛造。效率太低的話，還不如用現在流行的環鎖甲，更便於活動……如果用沖壓呢？郭紹伸手放在自己的下頷。
　　符二妹拿過他放在旁邊的圖，也壹本正經地細看起來。郭紹沒理會她，繼續提起筆在草稿紙上亂畫壹些齒輪和滑輪。
　　他在紙上隨便寫下：水力鍛床。但想想那玩意現在不好找場地試驗、已經冬天河流都要結冰了，自己以前也沒專門研究過水力傳動裝置。何況水力能實現的東西在壹開始人力也可以，壹群人拉動或者用畜力。
　　動滑輪、齒輪都可以達到調整力量和方向的效果，這是郭紹中學就學過的物理知識，他只能靠這些東西。
　　於是他在紙上畫了壹副很荒誕的圖，先胡亂畫了壹群人拉壹更長繩子，然後繩子上是壹個滑輪……後面跟著添加想法。現在造齒輪只能用木頭，就算能算出齒距，木料的承受力和磨損是個很大的問題。郭紹尋思還是用滑輪比較省事，繩子還可以用鐵鏈來代替，只要夠粗就承受得起力量。
　　過了壹會兒，他的腦海裏浮現出了發動機來回運動的畫面，實現壹些動能轉化應該和機械原理有關。他以前是學過機械原理這門課，悔當時不太認真，現在基本還給老師了。
　　如果“動力系統”可以像磨盤壹樣，郭紹想象出壹個場面，壹群騾子跟著磨盤轉、磨面似的；然後轉動動能通過裝置轉化為鍛錘上下反復的線性運動。這樣就具有付諸實施的價值了。
　　該怎麽辦呢？郭紹摸了壹下後腦勺。
　　符二妹打了個哈欠，說道：“我要先去睡了，夫君也別太熬太久。”
　　郭紹點點頭，又琢磨了好壹陣，理不出個頭緒來。太久沒接觸這些東西，成天想的都是古代的事，壹時間撿起來頭腦有點懵。他幹脆放下毛筆，向臥房走去，只見符二妹已經睡著了。
　　郭紹在床上給她壓了壹下被子，想起很久沒陪玉蓮和楊氏了……壹回家就被符二妹跟著，別人也沒膽子和她爭。他當下便悄悄出了臥房，見玉清房裏的燈還亮著，便走到門口、掀開門說道：“玉清妳起來把廳堂的門閂好，我今晚去別處歇。”
　　玉清猛地拉被子蓋在脖子上捂緊，瞪眼看著他。“我又不把妳怎樣，瞪我作甚？”郭紹沒好氣道，見她醒著便不多留，說罷轉身到廳堂提了壹盞燈籠，出大門徑直從屋檐下向東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