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地獄之門1

　　方寶的家在村子的北尾，正對著天王峰，那是壹座用青磚堆砌的三間平房，不過風吹雨打的已經顯得頹舊，這些年來，村裏十八歲以上，五十歲以下的青壯年男子幾乎都出去打工掙錢了，壹些回來修了兩層高的小洋房，再不濟的也將屋子翻了新，而方寶家在村裏算是落後的了，這也是他對父親有怨氣的原因之壹。
　　如果說方寶是壹個“壞蛋”，那他父親方澤遠絕對是壹個標準的“好蛋”，這是壹個老實巴交，地地道道的農民，壹生之中最遠的地方也不過去了六十公裏外的米陽縣城，在方寶與父親和諧的年代，他常常掛在嘴邊的話就是：“娃啊，妳是山裏的孩子，就本本份份的留在山裏吧，要是出去，會被城裏人看不起欺負的。妳看這裏多好，有山有水，永遠餓不著，人啊，兩口飯管飽，兩身衣管暖就行了。”
　　這句話方寶開始還不明白，後來聽母親樊春麗談起，這才知道，父親年輕的時候，曾經受同村人之邀去米陽縣當過“棒棒”，專門替人搬運東西，可有壹次幫壹個女人搬壹個花盆，不小心砸碎在地，他都答應賠了，可是那女人還喋喋不休的罵他，說他是笨手笨腳的鄉巴佬，不會做事還想到城裏賺錢。
　　方澤遠被罵的時候是壹聲不吭，氣了壹夜之後，第二天就返回了皇妃村，從此種田餵豬，再沒有出去，這件事讓方寶很郁悶，因為如果是他遇到了同樣的事，壹定回罵這個女人的祖宗八代，讓她狗血淋頭。不過讓他更失望的是，每壹次父親見到崔正直都像是學生見到老師壹樣，垂著手，低著頭，大氣都不敢出，而面對自己時，嗓門卻吼得像雷公壹樣，拿棍子的氣勢就像是要殺人。所以，對於這個窩囊的男人，在兩年前他又被打了壹次之後，就不再叫他“爸爸”，而是直呼其名，方澤遠當然是惱怒異常，不過無論怎麽打，他就是不再改口了。於是，他在村子裏除了二流子的名聲外，還多了壹個逆子的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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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沒有走到家門口，就聽到壹陣劇烈的咳嗽聲，正是方澤遠發出的。方寶趕緊繞到了後門，搬起了壹塊石頭放在父母臥室外的窗臺下，然後踮著腳悄悄地探著頭往裏面望去。
　　屋內昏暗的燈光下，父親正躺在床上，他旁邊坐著的是壹個五十來歲，身材幹瘦，留著壹綹胡子的中年人，這個人方寶當然認得，他是村裏唯壹的醫生樊洪舉，祖宗好幾代都是村裏的草藥醫生，年輕的時候被派到縣醫院學過壹段時間的西醫，壹般的毛病都能藥到病除，大家都尊稱為樊郎中，而他也是樊家在村裏地位最高的人了，崔正直碰到他都要笑著打招呼。
　　這時，方寶的母親婆婆正站在壹邊，緊張地看著樊郎中給方澤遠號脈。
　　方寶母親叫做樊春麗，是皇妃村三姓最小的壹族，與樊郎中是隔房的堂兄妹關系，由於樊郎中在家裏排行第四，平時都叫他四哥，而方寶也叫他四舅。婆婆孫梅則是北邊二十公裏聖燈村的人，嫁到皇妃村剛生下方澤遠，丈夫就死了，她辛辛苦苦的把兒子拉扯大的，方寶小時候，父母要忙農活兒，孫梅是帶他最多的。
　　過了好壹陣，那樊郎中才站起來，嘆了壹口氣，臉皮頗是黯然，樊春麗趕緊道：“四哥，澤遠的病情怎麽樣，要不要緊？”
　　樊郎中壹點頭道：“要緊，很要緊，澤遠脈象虛滑無根，氣急促喘，舌苔幹紅，而且昨晚還吐過血，這是很嚴重的肺癆之癥。”
　　樊春麗壹聽，頓時慌了，道：“四哥，那怎麽辦，要不要立刻把澤遠往鄉衛生所送。”
　　樊郎中卻緩緩搖了搖頭道：“肺癆是壹種復雜的慢性病，鄉衛生所是沒有辦法治好的，如果送到縣醫院，或許有法子，不過像這種病，沒幾個月不會好轉，這錢可能就花得多了。”
　　孫梅道：“要花多少錢，只要能夠救遠兒的命，我們家砸鍋賣鐵也要湊出來。”
　　樊郎中是明白他們的家底的，又搖頭嘆道：“這筆錢不是砸鍋賣鐵能夠湊出來的，前幾年我有壹位縣城的朋友得了這種病，比澤遠癥狀還要輕些，在醫院住了四個月，聽說花了八萬多還沒有好，澤遠這樣的，至少要十幾萬吧，唉，現在縣城的醫院動不動就用進口藥，貴得嚇死人，這幾年估計藥費還漲了些，這樣的慢性病，是最麻煩的，不過要是再拖，很有可能會轉化成肺癌，難啊，真是很難啊。”
　　這話壹出，樊春麗和孫梅都楞住了，他們家全年的收入還沒有壹萬，購買了糧食與日常用品，這些年下來才存了五千元，十幾萬元，別說是拿出來，就是借也借不到啊。
　　樊春麗忽然哭了起來，道：“澤遠苦了壹輩子，不能這樣就去了啊，四哥，我們家還有三頭豬要出欄，我明兒就去賣給崔屠戶，先給澤遠治病再說。”
　　就在此刻，壹直躺在床上的方澤遠忽然翻身起來，大聲道：“不準賣豬，也不要管我，我的病自己知道，吃點兒藥會好的，壹定會好的。”
　　他說了這話，氣用得急了，頓時又壹陣劇烈的咳嗽，跟著“哇”壹聲，壹口血就吐了出來，樊春麗和孫梅壹邊哭，壹邊手忙腳亂的去扶他躺下，讓他不要再講話了。
　　樊郎中“唉”了壹聲，然後道：“這樣吧，麗妹子，我那裏還有些消炎藥片，再開壹付中藥，妳拿回來試試，中藥其實治肺癆是很有效的，可惜的是現在山上的‘銀葉草’都被人采光了，否則澤遠的病應該能夠治好。”
　　樊春麗道：“‘銀葉草’是什麽樣子的，我再去找找。”
　　樊郎中道：“‘銀葉草’倒是好認，樣子有些像七葉草，不過葉子是銀灰色的，爺爺在世的時候給我看過收藏的壹株標本，說這是極稀奇的東西，只要不是癌癥，煎服半個月，多厲害的肺病都能夠治好，不過這種草只能野生，自己種不活，過去春天的時候在天王峰下還偶爾能夠采到壹些，但從我懂事起，每年都去天王峰下尋找，可是到現在都沒有發現壹株，應該是絕跡了。可惜，真是可惜。”
　　說到這裏，他忽然想起什麽，道：“在這種季節，有壹個地方可能有，不過沒有辦法去。”
　　樊春麗和孫梅不約而同道：“是什麽地方？”
　　樊郎中掃了兩人壹眼，緩緩吐出了三個字：“地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