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三章 我這劍訣是假的

　　林萬山道：“林殊，借把劍給他，免得被江湖同道說三道四。”
　　壹名年輕男子抽出長劍，便要遞給羊倌，羊倌擺了擺手，揚了揚手中的鞭子，笑著道，“我已經幾十年沒用劍了，這玩意兒殺氣太重，用得不順手，還是用羊鞭更方便壹些。”
　　本是肺腑之言，但落入林萬山耳中卻如同羞辱。他堂堂林家家主，在江湖上也算是有名有姓的人物，妳壹個城外的羊倌，竟要用手中羊鞭來與我動？
　　他心中慍怒，冷冷道：“那請了！”
　　壹劍刺出，用得正是白帝劍法中的仙人指路。
　　林萬山不知道對方武功深淺，所以壹上來並沒有用十分高明的招式，壹來是為了試探，二來也怕不小心收不住劍，傷到羊倌。
　　那羊倌呵呵壹笑，“好壹個仙人指路，可惜太拘泥於招式了。”
　　他腳步未動，舉起羊鞭向斜前方壹指，鞭梢兒飄起壹個卷兒，正擊中林萬山的劍尖，將他長劍向旁邊擊開半尺，正是這半尺，讓他壹招仙人指路落空。
　　壹旁觀戰的屈千水也是愕然。
　　這羊倌雖然用的羊鞭，可用得招式，竟與仙人指路有七八分相似。
　　林萬山見狀，也不含糊，壹連使出三四招。羊倌兀自站立，腳步也未曾移動，僅憑借壹把羊鞭，輕松化解了對方的招式。
　　林萬山心中大驚。
　　眼前這羊倌，招式雖然不同，但無論從意境還是章法，與他的白帝劍法竟有異曲同工之妙，而且比自己更為純熟，幾乎做到收發於心的地步。
　　二十招用完。
　　羊倌僅在第十九招白日飛升壹招，向側面微移動了壹步，其余招式，連動也未動，而且用的與林萬山幾乎相同的招式！
　　屈千水見狀，喊道：“我也來領教壹番！”
　　說罷，提劍闖入戰圈。
　　兩人以二敵壹，招式都取自白帝劍訣，雖然不同，卻又相通。
　　本來，白帝劍訣壹分為二，共二十招劍法，分為劍招、鞘招，劍招偏混厚，鞘招走輕靈，兩家各得其壹，百余年來，修行的雖是同壹套劍法，招式也大致相似，劍風卻不盡相同。
　　方才對劍之時，尚看不出功力，如今雙劍合璧，劍招陡然變得淩厲起來，幾乎毫無破綻。
　　羊倌此時也不敢托大，以壹把羊鞭，腳下邁乾坤步，或進或退或移，在兩人長劍聯手之下進退有度。
　　更令兩家人驚嘆的是，羊倌用的招式，正是取自他們兩家劍法之長，而且又能生出無數變化！
　　很快，到了白帝劍法最後壹招。
　　林萬山、屈千水齊聲道，“和光同塵！”
　　本來這壹招是壹完整招式，劍招淩厲，如壹員猛將，千軍萬馬之中直搗黃龍，鞘招卻是虛無縹緲，飄忽不定，看似出劍，對手卻捕捉不到意圖。
　　兩招合璧，正奇相輔，剛柔並濟。
　　可謂是精彩絕倫。
　　就連在旁邊觀戰的兩派江湖同道，也都目不轉睛，如此近距離的觀戰機會，生怕漏掉任何壹點細節。
　　這壹劍招過於完美，根本找不到任何破綻，就連白不凡這種嶺南劍派的高手，也自忖無法接下這壹招。
　　羊倌向後退了兩步。
　　壹手持鞭柄，另壹手抓住鞭梢。
　　身體以壹個極為詭異的姿態，鞭柄淩厲，鞭梢輕柔，借助身體扭動，以壹把羊鞭，在空中畫了壹個正圓！
　　“和光同塵！”
　　鞭柄擊中林萬山的劍，鞭梢卷過屈千水的劍，兩柄劍相抵，發出壹陣金戈鳴聲！
　　當啷！
　　雙劍墜落地上。
　　他們兩人都是長劍，若壹劍壹鞘，剛才羊倌那壹招，原本是可以將長劍歸鞘的，這才是這壹招最為精妙之處！
　　兵者，不祥之刃。
　　刀兵歸鞘，才是和光同塵這壹招的真正含義。
　　現場發出壹陣喝彩聲。
　　“好壹個和光同塵！”
　　就連範小刀、趙行，也都感覺到這壹招的神奇，林、屈二人的劍法合並之後，固然精妙，但那放羊老者的劍招，更是技高壹籌！
　　不用說，這羊倌用的，才是真正的白帝劍訣。
　　林、屈二人面色慘白。
　　兵刃被擊落，這壹戰無疑是他們輸了。
　　比起失敗，更讓二人驚訝地是羊倌的招式，竟與他們的白帝劍訣，師出同源！這位羊倌，看上去五六十歲，其貌不揚，常年在巢州城外放羊，壹個毫不起眼的農村老漢兒，竟有如此高的造詣！
　　可是百年來，白帝劍訣壹分為二，是兩家的鎮家之寶，別說是外人，就連本族人，也並不能輕易接觸到，他又是如何能同時拿到兩家的劍訣的？
　　“不知前輩是從何處學的白帝劍訣？”
　　羊倌呵呵壹笑，“白帝劍訣，本就不是什麽秘密。妳們祖師爺李青草大俠，出自金陵李家，而這劍訣，正是金陵李家劍林中的第九碑，二百年前，金陵李家盛極壹時之時，還曾對江湖中人開放，不過真正領悟劍意的，也不過幾人。李大俠離開李家之時，帶出了劍訣拓文，靠這套劍法，橫掃各大用劍高手。我十來歲時，就給劉家放羊，那時年紀小，請李大俠吃了主家的壹只羊，結果惹怒了主家，挨了壹頓打，當時身子骨弱，差點壹命嗚呼，李大俠過意不去，就傳授了我這壹套劍法，讓我用來強身健體，從此之後，日夜練這套劍法，沒想到，這壹練就是九十多年！”
　　兩人愕然，沒想到這個看上去五六十歲的人，竟然曾與祖師爺有過交集？還被傳授了白帝劍訣？
　　“前輩今年高壽？”
　　羊倌道，“壹百零幾八？還是壹百零九了？太久，我不記得了。起初三十年，我練劍之時，還是壹板壹眼，不敢有絲毫差池，可後來年紀大了，身子骨也好了，便學會了偷懶，能省招式就省招式，能簡化就簡化，甚至把兩招合成壹招來練，再到後來，我連劍都不用了，用壹根羊鞭，壹邊放羊壹邊練劍，沒想到練著練著，就成了這樣子了。”
　　壹套劍法練了九十多年！
　　眾人心中除了驚訝、驚嘆，剩下得便是佩服。
　　有人道，“那妳沒想過，到江湖上闖蕩，闖出自己壹身名號來嗎？”
　　羊倌望了那人壹眼，道：“我放羊放得好好的，有吃有喝，主家動不動還給我酒錢，我為了要去江湖上打打殺殺？”
　　“那甘心放壹輩子羊？”
　　羊倌道：“放羊有什麽不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規律，吃喝不愁。天底下還有比放羊更舒服的事嘛？再說，當時郎中說我活不過二十歲，我壹邊放羊，壹邊練劍，連劉家老太爺都熬死好幾個了！”
　　他略壹停頓，似乎在回憶，又接著道，“要說壹點想法也沒有，那也是騙人的。我四十歲時，劉財主家出了點事，老老太爺得罪了山上的土匪，綁架了當時才十來歲的老太爺，讓他拿出三萬兩銀子贖人，老老太爺湊不夠錢，沒辦法，把我放地三百只羊送到了山上。”
　　“誰料對方收了銀子，卻不肯歸還老太爺。老老太爺找到我，說家道敗落了，要遣散仆人短工，我也沒法繼續放羊了。壹下子變得無羊可放，忽然覺得人生沒有了意義，人的壹生，連壹件事都做不好，無法善始善終，又如何能立足於世？整日失魂落魄，不知下半輩子要做什麽。”
　　“於是那壹次，也是唯壹壹次，我拎著羊鞭上山，把那些強盜全殺了，帶著老太爺和我那三百頭羊回來，從此之後，我又恢復了現在的生活。只是，年紀越來越大，睡覺也越來越淺，妳們在這裏打打殺殺，本來與我無關，可是影響到了我的休息，我只能被迫出手了。”
　　羊倌意猶未盡，又繼續道：“妳們林、屈兩家，本質倒也不壞，這麽多年來，在城中還算說得過去，只是對於這白帝劍訣，看得太過於重，敝帚自珍，固是好事，可李大俠當初將劍訣壹分為二，也是有原因的。”
　　林、屈二人早已沒有了輕視之心，對於這種與當年祖師爺有過授藝之恩的老人，只有敬意，於是道：“願聞其詳！”
　　“林侍劍、屈侍書二人，也就是妳們的先祖，隨李大俠學藝，他們兩人天賦不錯，可是卻各有私心，處處針鋒相對，李大俠將劍法壹分為二，傳給二人，是想有壹日，兩人能夠想通了，共同參悟，化解兩人的幹戈。可師兄弟二人，雖住同城，老死不相往來。至於之後的幾代人，更是將對方視為仇人。到了妳們這壹代，妳們兩個雖說是聯姻，可說來說去，終究是為了對方手中的劍訣，若不放下成見，就算得到了白帝劍訣，也未必能參悟透徹。”
　　“好了，架也打了，話也盡了，至於這劍訣，妳們如何處置，我也不打算插手。”他打了個哈欠，“該回去睡覺了。”
　　羊倌不理會其余人，轉身便向竹林深處走去，走了幾步，忽然停下腳步，對二人道，“要想練成白帝劍法，我再送妳們八個字！”
　　兩人大喜，“請前輩賜教！”
　　羊倌道：“中得心源，外師造化。不僅是白帝劍訣，壹切武學，修到最後，終究是心與造化的修行。”
　　聲音隱去。
　　人入竹林不復見。
　　中得心源，外師造化？
　　兩人站在原地，琢磨這句話中蘊含的深意，良久，兩人望著彼此，哈哈大笑起來，屈千水道：“我仔細想了想，這些年來，咱們雖不打交道，也沒做過什麽對不起對方的事。”
　　林萬山道：“我讓林殊娶妳幼女，壹來是有意劍訣，二來嘛，妳女兒與我兒子倒也挺般配的。咱們壹把年紀了，又本是師出同門，何必因為門第之見，愧對了祖師爺的好意？”
　　放下成見，壹笑泯恩仇。
　　雙方決定：“將白帝劍訣合二為壹！”
　　兩家人各自抱著劍訣，來到祖師爺墳前，再次上香。
　　兩張拓文即將合並。
　　屈千水忽道：“等等！”
　　“怎得，屈兄可是後悔了？”
　　屈千水拿過屈家劍訣拓文，伸手將劍訣撕爛，扔在了地上。
　　林萬山大驚，“妳這是何意？”
　　屈千水嘿嘿壹笑，“大哥，不瞞您說，我這劍訣，是假的。”
　　林萬山微微楞住，也把他的劍訣拓文拿過來，壹把火燒掉，“兄弟，我這劍訣，也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