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八章 憶往昔，惆悵心如刀割，桃花村，葉箐雨笑不言

　　聲至，人現。
　　如銀月華的傾瀉，勾勒了出壹個面容略顯張狂的男子。
　　雖四十年未見，聲音也蒼老到有些陌生，但簡玉衍還是第壹眼認出了眼前男子乃是他前半生的宿敵——黃九劍！
　　“黃九劍！竟然是妳！”
　　簡玉衍完全清醒過來，猛地站起身子，雙眼迸射出兩道濃烈的殺意。
　　身為【四品真意境】大儒，當場駁斥皇帝都不在話下，根本無需與人和氣，率性而為的他哪裏還會和黃九劍客氣。
　　“黃九劍？”
　　杜晏也是認出了黃九劍，驚地站起身子，也驚掉了頭上插戴著的壹簇桃花。
　　他隨即轉驚為怒，眉宇間凝聚出凜然殺氣，暴喝道：“好妳個黃九劍，竟然還有膽子來！”
　　黃九劍絲毫不懼兩人的殺意，略顯病白的臉上露出壹個蔑視的笑容：“嘿嘿嘿，兩個只會喝酒買醉的懦夫可沒資格對老子評頭論足。”
　　“妳敢再說壹遍試試！”
　　杜晏的脾氣可比簡玉衍差多了，被黃九劍這麽壹詆毀，他便瞬間炸毛，壹口【唇槍舌劍】吐出，於夜色下映出桃花的紅。
　　黃九劍卻渾不在意。
　　耗盡真元和力氣的他步履蹣跚，壹步壹步走至兩人面前，隨後彎腰撿起地上壹個還剩下壹半酒的酒壇子，仰起脖子，咕噥咕噥壹口喝了個幹凈。
　　這還不盡興。
　　他砸吧砸吧嘴，不客氣地問道：“這嘴都沒打濕呢，還有嗎？”
　　杜晏收回【唇槍舌劍】，冷哼道：“怎麽？知道不是老夫對手，所以想要和老夫拼酒？告訴妳，不論修為還是酒力，老夫都比妳強！”
　　簡玉衍衣袖壹拂，壹招【無中生有】使出，從他儲放在麓山雜院的庫存裏搬來了三壇烈酒，冷冷說道：“就只有三壇了。”
　　“正好，壹人壹壇，喝完了再壹分高下。”
　　黃九劍隨手拿過壹壇，揚起脖子就開始了豪飲。
　　咕噥咕噥……
　　喝得太快，酒水都順著他的嘴角往下流淌。
　　不過他並未停下，繼續大口大口灌酒，直至將這五斤裝的烈酒喝幹。
　　酒入愁腸。
　　相思難斷。
　　黃九劍將酒壇子隨手壹扔，又用衣袖擦了擦嘴，笑道：“這酒是來自江南南宮氏的貢酒吧？不過可惜啊，和咱家諾哥兒釀造的壹比，差得遠了呢。”
　　簡玉衍對於這壹點倒也沒生氣，他平常並不怎麽喝酒。他問道：“說吧，不好好呆在渝州，來長安做甚？”
　　“因為老子不想和妳們兩個書呆子壹樣繼續做懦夫啊。”
　　黃九劍的嘲諷技能似乎已經點到了滿級，隨便壹句話，就能引得人家爆跳如雷。
　　杜晏心態炸裂，怒目相視：“來來來，咱們過壹場，看看誰才是懦夫！”
　　簡玉衍壓著怒意，面色鐵青。
　　不過他到底還是細心了壹些，發現了黃九劍的異樣，他目露震驚道：“妳修為……散盡了？”
　　“什麽？”
　　杜晏大驚失色，立刻上下打量起黃九劍。這才註意到黃九劍渾身上下都是傷口，更有好幾處致命傷，而且看這傷勢明顯都是新傷，甚至有的還在滲血。
　　黃九劍很光棍的坐在了地上，興許是烈酒下肚，讓他有些燥熱，便扯了扯殘破的衣襟，渾不在意地笑道：“哈哈，看來妳倆沒有瞎嘛。不過舊的不去，新的不來。老子這叫涅槃重生。”
　　杜晏嘲諷道：“妳這是涅槃涅到壹般走火入魔了吧。”
　　簡玉衍在黃九劍的傷口處聞到了略顯熟悉的氣息，神情復雜道：“妳……去找過崔相了？”
　　杜晏也是很快反應過來，難以置信道：“黃九劍，妳真去挑戰崔相了？這傷都是崔相留下的？”
　　黃九劍淡然頷首：“那老不死的還是有點厲害啊。”
　　杜晏重重吐出壹口濁氣。
　　崔相可是三品大儒！
　　這個黃九劍，確實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啊，不過沒死在崔相手裏，應該是崔相留情了。
　　也是。
　　崔相雖恨黃九劍拐走了雲雲，但說到底，倆人確實是拜過天地，木已成舟啊。崔相哪怕再不爽，也得捏著鼻子認下這個女婿啊！
　　不過。
　　壹碼歸壹碼。
　　他雖佩服黃九劍敢以蚍蜉之力去撼大樹，但依然對黃九劍非常的不爽。
　　他冷嘲熱諷道：“妳個老小子，在江南窩囊了四十年，老夫還以為妳這輩子都不敢踏足長安了呢。結果倒好，壹來就自不量力地去找找崔相比鬥。也虧得崔相手下留情，不然老夫也只能看在妳可憐的份上，捏著鼻子為妳收屍了。”
　　儒士的口舌之利那是公認的，但黃九劍絲毫不落下風。
　　他咧嘴笑道：“所以說老夫就是比妳們倆個強，老夫敢拼命，皇帝都能拉下馬來！實話告訴妳倆，老夫雖敗，但也斬落了崔無悔的【唇槍舌劍】！而妳們呢，壹個窩在麓山教書，實乃縮頭烏龜。另壹個甚至跑去了江南睢陽書院，雲雲最後選擇我，絕對是正確的！”
　　浮世三千，黃九劍覺得足以自傲的有三件事。
　　第壹，和崔雲雲相識相知相愛，他願壹輩子守著她，生死不棄。第二，和武林盟主楊無敵比鬥過，真的只輸了壹招！第三，斷了崔無悔的【唇槍舌劍】！
　　“老而不死是為賊也！黃九劍，若非看妳壹朝修為散盡，今日定把妳打趴下！”
　　“哈哈哈！”黃九劍瘋狂大笑，“四十年前，妳們壹個狀元，壹個榜眼，加在壹起都不是老子對手。四十年後，老夫修為散盡又如何？依然鄙視妳倆！”
　　“激將法對老夫沒用。”
　　杜晏當然不會用【唇槍舌劍】對付壹個手無寸鐵的普通人，他心生憐憫，嘆道，“收起妳的小把戲吧，半只腳都入土的人了，小心笑死妳！”
　　當年的黃九劍是何等的意氣風發，從簡玉衍和杜晏這兩個最出色的儒道學士手中搶走了崔雲雲。而今的他，修為散盡，看著有些可憐。
　　簡玉衍惋惜道：“好了，酒也喝了，笑也笑了，這裏不歡迎妳，妳回渝州吧。”
　　黃九劍走到衣冠冢前，伸手撫摸著石碑上的刻字，眸光堅定道：“這可是雲雲的衣冠冢，我來此拜祭她，天經地義，誰也說不了閑話，哪怕崔無悔也沒資格。”
　　杜晏吹胡子瞪眼道：“這是我和老簡壹起立的，妳何來的天經地義？”
　　黃九劍壹副看傻子的模樣看著杜晏：“我和雲雲是拜過堂的夫妻，她是我娘子，我是他夫君，自然天經地義。”
　　杜晏哪能受得了這般刺激，憤怒不已：“胡說！妳那是帶著她私奔，未有媒妁之言，更無父母之命！”
　　黃九劍暢快大笑：“哈哈，老子明白了，妳在嫉妒我！”
　　“好了好了，都過去四十年了，還有什麽好爭的。”
　　簡玉衍搖頭嘆道。
　　其實他也很納悶，這個老匹夫雖是劍宗棄徒，和武夫也扯不上關系，可為何壹舉壹動，都這般粗魯？
　　也不知當年雲雲到底看上這老匹夫哪壹點。
　　李諾如果在場的話，壹定會知道原因。
　　簡玉衍和杜晏，在後世就相當於清華北大最頂級高材生，而黃九劍就是那種對乖乖女有致命的吸引力的壞男孩。
　　論泡妞手段，自然是黃九劍棋高壹著啊。
　　說到爭鬥，杜晏傷感道：“情蠱之毒，端是厲害。我和老簡鬥了四十年了，也不知還能堅持多久。”
　　黃九劍眼中閃過壹絲精芒：“如果我說能解此蠱毒，讓雲雲蘇醒……”
　　“果真！”
　　簡玉衍和杜晏異口同聲，激動地壹人壹手，將黃九劍的胳膊緊緊按住。
　　黃九劍呲牙咧嘴：“疼疼疼，老子還是傷員呢！”
　　兩人趕緊收手，但眸光則直直盯著黃九劍。
　　黃九劍被盯得渾身發毛，苦笑道：“是有辦法，不過很難很難。”
　　“所以，是真有機會！”
　　簡玉衍眼前壹亮。
　　他們為何爭鬥四十年？
　　還不就是為了尋求那壹絲希望？
　　雖然這個希望是那麽的渺茫。
　　杜晏緊緊握拳，堅定道：“不管有多難，哪怕付出老夫的性命，老夫也願意！”
　　黃九劍點點頭，他知道其實這兩人對雲雲的感情並不比他少，不然能爭鬥四十年，每夜讓自己心如刀割，以此為養料飼養那只可惡的情蠱蟲？
　　這可是連藥王谷和鬼醫門都束手無策的病癥。
　　這種情蠱毒極為詭異，讓崔雲雲陷入了壹種假死狀態，而情蠱會不斷吞噬崔雲雲身上的情絲，讓原本深愛她的男子慢慢地忘記她，不再愛她，那她就會徹底死去，直至被情蠱吞噬殆盡。
　　簡玉衍和杜晏四十年來爭鬥不止，就是為了不忘記崔雲雲，他們要用自身對崔雲雲的情絲來餵養“情蠱”，讓“情蠱”不傷害崔雲雲。
　　“天機道二品逆命師，逆天改命，可解情蠱！”
　　黃九劍回道。
　　聽到這話，杜晏瞬間泄氣：“廢話連篇！占星臺上那位倒是【二品逆命師】，可我們連他是男是女都不知曉，陛下出面都不好使，甚至連我們山長的面子都不給。”
　　黃九劍道：“那就培養壹個【二品逆命師】！”
　　杜晏怒道：“妳在逗我？真以為天機道體系是地上的阿貓阿狗，隨便就能抓著？”
　　簡玉衍神色凝重道：“秦家那個秦扶蘇倒是天機道【五品陣法師】，但離二品差遠了。”
　　“我在渝州遇見壹個女子，極有可能是天機道傳人。依老夫推測，她至少也是四品。”
　　黃九劍說道。
　　簡玉衍搖頭道：“離二品還隔著兩個境界呢，先不說她願不願意幫忙，待她踏足二品境，我估計咱們都以化為白骨了。”
　　黃九劍還是有信心的，他道：“妳們可是手眼通天的四品大儒，不如去找找看，有什麽可以增加天機道修行速度的寶貝吧。”
　　簡玉衍點頭：“死馬當活馬醫吧，等回去後，我去翻閱翻閱古籍。”
　　杜晏轉問道：“那妳呢？打算留在長安還是回渝州？”
　　“如果那個小家夥願意收留我的話，我就留在長安吧。”
　　說到李諾，黃九劍臉色露出壹個欣慰的笑容。
　　杜晏好奇問道：“誰？”
　　黃九劍笑呵呵道：“妳們也認識，而且應該很熟才對。”
　　簡玉衍滿臉詫異：“妳剛才說的諾哥兒？難道是……李子安？”
　　黃九劍傲然挺胸：“嘿嘿，說起來，老夫才是子安的第壹個老師，妳倆都要靠邊站。”
　　杜晏大怒：“胡扯！妳連《春秋》、《左傳》都沒學過，還敢在我們儒門學士面前得瑟？”
　　“我又沒說教他學文斷句，我教他練武不行嗎？”
　　黃九劍反駁道。
　　簡玉衍和杜晏面面相覷，無言以對了……
　　突然間。
　　兩人齊齊轉頭，眸光落在了遠處的石徑上。
　　今日怎這般熱鬧？
　　來了壹個黃九劍還嫌少，竟又來了壹個？
　　沙沙沙。
　　夜風吹來，樹影婆娑。
　　月華又勾出了壹妙曼女子的幽幽倩影。
　　若是換作話本裏的人物，那麽此時出現的女子不是幽魂倩女就是嫵媚妖女。
　　不過這裏是現實。而且，在大儒面前，哪個妖女敢作祟？嫌命長了不是？
　　“見過黃叔，見過兩位先生，奴家這廂有禮了。”
　　女子不卑不亢行了個萬福，聲音如能治愈心傷情傷的百靈鳥。
　　“箐雨姑娘？妳怎來此？”
　　黃九劍大驚。
　　“黃叔，子安和我說妳要去挑戰崔相，那麽大的事情，奴家當然壹直關註著。後來壹想到妳說過的桃花村，算算時間，妳肯定會來，所以奴家也來碰碰運氣，沒想到妳真的在。”
　　葉箐雨走近三人跟前。
　　月色下，清晰映照出壹張傾城傾國的容顏。
　　人面桃花相映紅。
　　不過如是。
　　哪怕是早已過了視女人如粉紅骷髏年紀的兩位大儒，此時也是深深動容。
　　李諾在渝州娶了壹個外鄉女子，還是從嶺南來的，這事兒還是簡玉衍以前的學生、現任的嶺南梅關守備任天行用文鶴飛書告訴他的。
　　今日算是第壹次正式相見。
　　身為李諾的恩師，簡玉衍欣慰笑道：“子安倒是好福氣啊。”
　　黃九劍呵呵笑道：“兩位，這便是我剛才和妳們說的那個天機道傳承者。”
　　兩人瞬間大驚！
　　葉箐雨則笑而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