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智識

　　智能屏幕桌面是壹種比較流行的家具，人們對高分辨率與大屏幕不斷追求，最終促成了智能桌面技術，以整張桌子作為顯示屏，瀏覽效果非常好。
　　法洛莎站在桌子壹端，目不轉睛地了解各方面的知識，人類對世界竟然如此解讀！在官方百科頁面的釋疑裏，太陽升落、群星湧動、海潮起伏，這些現象並非神之奇跡，而是壹系列行星運動的結果，叫法洛莎著迷。
　　現代的“公司”真的太善於欺騙了。
　　若不是我曾經親眼見過日之炎多在東方的大海淵中崛起，倒還真信了這壹套。
　　法洛莎回憶起抵達列島洲之後的見聞。日之炎多，那位來自外部種族的豪強，負責管理太陽的運動，從而交換到了在這個世界上生存的資格，祂向上壹躍，用自身的熱量煮沸大海，朝天空揮舞手臂，將太陽從怠惰的狀態中喚醒，從而給世界帶來壹天的光明，那是我肉眼可見的神跡，但人們卻把日出歸為行星自轉的結果。
　　壹定發生了什麽事情，這壹千年來，除了尊貴神明本身之外，其他外部種族和遠古神秘者也都銷聲匿跡，僅僅是因為魔女－人支配關系的逆轉嗎？
　　也許……
　　法洛莎問徐煬如何打開畫圖平臺，之後在屏幕上塗畫起來。
　　“這是啥？”徐煬困惑地看著法洛莎在桌面上繪制奇異的符號。
　　那符號大致像是從上到下的四個星點。
　　“四星圖。”法洛莎指著圖像上的規律，“我在教會服務的時候學到的，是支撐整個世界的根本。”
　　在法洛莎的講解下，徐煬默默觀察這幅圖畫。
　　整張圖由四顆類似星點的圖案構成。
　　最上方的星點是“群星的世界”，在徐煬的理解當中，就是宇宙。
　　第二個星點是“神明們”，徐煬不甚了解，公司封鎖了相關內容，在認識法洛莎之前，他只知道神明是古代受到尊奉的偉大力量。
　　第三個星點則是“魔女”，第四個即“人類”。
　　“世界秩序如此，”法洛莎指出，“從上到下，我們位於群星的世界當中，神明至高無上，魔女們有資格操縱並繼承魔力，並駕馭著人類，現在則完全顛倒。”
　　“原來人類背負著三座大山，早該翻翻了。”徐煬道。
　　“妳在說什麽，秩序是好的，”法洛莎有些氣惱，然後把圖像翻轉過來，“妳瞧，現在完全變了。人類位於最上方，至高無上，壓制著魔女。魔女們則與神明相隔絕。最下方是我們所生活的地方，即諸星世界內的壹顆星星，如今被人類肆意解讀。”
　　“我們在探索大自然，這有什麽問題？”
　　“不，力量來源於神秘感。”法洛莎道，“妳越不了解壹個事物，就越懼怕它。而如果神秘感消失，其力量也將消亡。”
　　“……原來如此。”
　　秩序扭曲了，所以壹切都在崩壞。法洛莎暗想。
　　“這也是為什麽森林之主逃到了遙遠的極地。”法洛莎遠望北方，“人類看的越清楚，諸位遠古神秘者的力量就越弱。在經院哲學家的解讀裏，這種做法叫做‘祛魅’。”
　　“那魔女的魔力到底從何而來？”徐煬又想到壹個關鍵問題。
　　“我不相信人類的解讀，”法洛莎搖頭，“我就告訴妳在我們那時候是怎麽理解的——魔女們肩負著連接群星世界和我們腳下大地的使命，每個魔女的力量，在天空中都對應著壹個星辰。妳知道嗎？每個魔女的力量都是獨壹無二的，直到上壹個魔女逝去，然後經過幾年或幾個世紀的等待，才會出現下壹個有相同力量的魔女，這是因為星光再度投射到這裏需要時間。”
　　徐煬又查了查現代人對魔力的解讀，說的是“仍有許多現代科學無法解讀的內容”。
　　相較之下，竟是法洛莎的說法比較詳實。
　　“公司聯盟不希望我們理解事情。”徐煬說道，“他們已經給我們預設了壹種對世界的理解方式。”
　　“所以我們才要多閱讀。”法洛莎不停切換頁面，從中汲取知識，“我在教會學到的第壹課就是接納，要學會從別人的角度看問題。”
　　不過，顯然只有我的理解才是最正確的，法洛莎暗想。總有壹天我要讓其他人全都順從我，瞎想那麽多幹嘛。
　　在網路沖浪的過程裏，法洛莎無意中點開壹個視頻，在壹座半摧毀的城市當中，有壹群衣衫襤褸、饑寒交迫的市民，揮舞著磚塊和手槍沖出來，但遭到壹臺戰機轟炸，輕易被炸成碎片。她註意到這條視頻的評論尤其多，而且負面評價占了九成以上。
　　“這是在講什麽？”法洛莎不解。
　　“距今100年前的壹場鬥爭，”徐煬對這段歷史比較熟悉，“在泰西洲的倫德尼姆，整座城市的人們壹呼百應，集結起來反對十六小時工作制，但被公司聯盟派遣的部隊屠戮殆盡。這事影響很大，自那之後才改革為延用至今的十二小時工作制，被稱為公司聯盟的壹大善舉。”
　　法洛莎又往下看，隨著特效鏡頭切換，視頻內容從被屠戮的城市轉為壹臺先進戰鬥機的模型草圖，隨後響起黑火革新公司的廣告詞——“黑火革新，世界最好的軍火，平息倫德尼姆之變的‘空中霸主T4’制造商，現已推出‘空中霸主T10’，保護您私有資產的有力工具”。
　　“他們還挺驕傲。”徐煬搖頭，“差評是肯定的。”
　　“拿屠滅人類的歷史當噱頭嗎？”法洛莎覺得古怪。
　　“這就是網路世界，壹切都可以解構，”徐煬解釋，“網路最神奇的地方就是，沒有任何東西是嚴肅的，再認真、再精密的東西，壹旦上了網路都會被被剝離秩序和理性，變成簡單化娛樂化的內容，毫無下限可言，底線變成了米線起跑線中位線人魚線日期變更線。”
　　“人類的反抗……就像之前人們沖過關口壹樣。”法洛莎回憶起當初闖過1號連接處的情形。
　　“我和他們壹樣憤怒，”徐煬嘆氣，“我思念我的父母，雖然我從未見過他們長什麽樣子，公司毀滅了他們的健康，榨幹了他們的生命力。”
　　“字面意義上的，我想重見天日。”法洛莎悶在地下，快受夠了，“這也是公司害的。”
　　“因為妳沒有身份，而且是魔女，最好我們能有壹家受自己控制的公司，想辦法給妳弄壹個身份。”徐煬道，“否則妳永遠不可能在陽光下行動。”
　　“還有那些為公司服務，甘願沈淪的同類們。”法洛莎想起像潘瑞伊那樣對人類卑躬屈膝的魔女。
　　“她們不是我們的真正敵人，她們被自己的工作所束縛，如果只把目光盯在公司雇傭的魔女身上，我們就放過了我們最危險的敵人。”
　　“那是什麽？”
　　“壹個被重重包裹的怪獸，各公司都是它的甲殼，真正住裏頭的叫資本，是推動所有公司行動的原生動力，資本以增值自身為目標，所以就像寄生蟲，催促宿主不停尋找壯大自身的機會。”
　　資本會推動科技進步，也會讓人類永遠痛苦。
　　“屠殺這樣的怪獸需要壹把好武器。”法洛莎道。
　　話音剛落，他們各自心中想到壹把趁手武器。
　　對徐煬來說那叫“群眾”，如果當年的壹場大行動能讓十六小時工作制變為十二小時，那麽再來壹次，是否就能爭取到八小時的工作制？
　　對法洛莎來說那就是“遠古秘密”，我會給祂們提供壹個無法拒絕的提議，這世界有上百億人，而消耗壹兩億人類的鮮血和靈魂，也許就能恢復祂們的權能，讓祂們回到世界舞臺上來，用她喜歡的鮮血與火焰洗滌世界。人類都是欠收拾的，很難長記性。
　　而且，把那些龐大古老的生命帶回來，這個世界才會更加精彩。
　　吃過午飯後，徐煬要檢查法洛莎上網學習的成果，卻發現她的註意力已經從了解世界的秘密轉到了短視頻上。
　　勁爆的電子合成樂響徹房間，轟得徐煬耳朵疼，熱門歌曲的旋律反復唱響。
　　法洛莎搖晃身體，津津有味地看著那些來自世界各地的視頻內容。
　　沒有限制，沒有任何規則，為了迎合口味，短視頻內容盡是些男男女女貼身肉搏，不然就是些搞笑內容和整蠱內容，法洛莎從沒聽過這麽有節奏感的音樂，在她聽來壹直砰砰砰砰的，比過去那些簡陋樂器的輕緩旋律要震撼太多，配的視頻內容也特有趣。
　　雖然她不甚理解部分玩梗視頻裏在講什麽，也不太喜歡那些單純的男女內容，但有很多人類失敗集錦和世界各地的土味片段，她也能看懂其中搞笑之處。
　　平臺根據算法推測出法洛莎下壹個想看什麽，也不停推那些易於理解的幽默視頻。
　　身體伏在桌面上，法洛莎目不轉睛地刷著壹個又壹個視頻，許多都帶投影功能，她站到相應位置上，仿佛身臨其境，整活的人似在眼前，她全然陶醉其中，連飯都忘了吃。
　　“他們為什麽要用頭撞地面？為什麽標題寫‘不要笑挑戰’結果裏面的人在傻樂？為什麽裏面每個人表情都這麽古怪？太、太搞笑了。我也想錄壹個發上去。”法洛莎已經刷得停不下來。
　　徐煬壹時間不知該怎麽解答。
　　“人類真是……最佳的弄臣。”法洛莎笑著說，然後壹邊手指在桌面上滑動，尋找下壹個視頻，這是她自從蘇醒以來最開心的時候。
　　那被弄臣愚弄的魔女又算什麽？徐煬搖搖頭，不能傷她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