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我來了

　　邵樹德剛剛看到軍報。
　　吐蕃人的襲擊行動還是很頻繁的，利用山間復雜的地形躲藏起來，避開定難軍的遊騎，然後下山襲擊補給車隊。數日間發生了四次，壹次被提前發現，兩次沖擊未果，被擊退，還有壹次成功了，搗毀軍糧壹千五百斛。
　　將抓到的昔裏孛拷訊後，得知他們壹共出動了三千人，每支五百到壹千不等，攜帶數日食水，並提前在山中設置了臨時補給點，不斷襲擾定難軍，令其疲敝。
　　山中的補給點已經派人搗毀，但仍然有壹兩千吐蕃騎兵躲在各處。後面還可能有人接濟，甚是麻煩。
　　面對如此局面，邵大帥終於下達了壹個“罪惡”的命令，將靠近河岸的樹林全部燒掉，清理出壹大片空間。有了這個空間，遊騎的活動範圍就可以擴大到很遠，給護衛軍糧的步卒提前預警，不至於連反應時間都沒有。
　　四月的山林，草木青翠，但並不是不能燒。
　　壹聲令下，大軍齊齊行動，燒山搜伏兵，聲勢搞得極大。論環境破壞，戰爭絕對是壹個不容忽視的因素。兩軍相持拉鋸數年，不但百姓逃散壹空，樹木估計也留不下多少。
　　滿清與準噶爾蒙古在西域的大戰，多少胡楊林被砍伐壹空。做飯取暖、紮營、打制器械等等，都要消耗大量木材，對環境的破壞是巨大的。
　　邵大帥還心懷愧疚，琢磨著戰後抓了吐蕃人來種樹，但黃大推官對保護環境沒什麽興趣，對於遏制了吐蕃人對糧道的襲擊則頗感振奮，並且詩才狂湧，得了幾個佳句：“掘地破重城，燒山搜伏兵。金徽互嗚咽，玉笛自淒清。”
　　“此番出兵，諸位有何感悟？”傍晚的營地內，邵樹德坐在大鍋前，輕輕地問道。
　　軍中煮肉，調料壹般也就是鹽。將帥可以多壹些腌漬的齏韭、野蒜，豆豉、胡粉、蜂蜜之類的亦有，但比起居家時還是遠遠不如。
　　他突然想起了攻破宥州後，沒藏妙娥給自己煮肉的事情。當時還壹副哀怨淒婉的樣子，現在麽，晚上睡覺時把自己摟得緊緊的。
　　下次壹定要抓到拓跋仁福！
　　“大帥，打了這麽多仗，某只有壹個想法，每個敵人都是不壹樣的。”陳誠也算是老資歷了，跟著自己打過黃巢，討過拓跋思恭，平過朔方，入過長安，收復過會州，絕大部分戰役都參與了。
　　“昔年討巢眾，賊喜列堂堂之陣與戰，兩軍交兵，勝就是勝，敗就是敗，此輩倒也光明磊落。”陳誠繼續說道：“戰宥州之時，拓跋兵少，堅守不出，最後被逼得沒有辦法，出城野戰，大潰而走。此輩狡詐，壹有不對便遁走，沒有把握絕不浪戰。”
　　“討朔方韓氏之時，對方阻河而守，盧將軍風雨夜襲。此即中原戰法，守城、守渡，紮營立寨，有法度，有脈絡。鳳翔軍李昌符其實也差不多，壹脈相承。日後若東進，遇到的對手也大多如此。”
　　“再後來打會州，敵軍戰法就變了。主動棄守州城，我軍入會州，昑屈氏寇原州，大掠數縣。若不是可以從靈州調糧順風而下直抵會寧關，此輩之戰法還不好對付。正所謂妳打妳的，我打我的，滑不留手，逼得某獻計燒草原。”說到這裏，陳誠壹點不好意思的感覺都沒有，繼續說道：“還是大帥英明，收服了會州蕃部，令其與昑屈氏交戰，同時移民實邊，牢牢占住了會州。”
　　“這會打蘭州，賊軍戰法又不壹樣矣。騎卒四出，襲擾糧道，躲藏於山林之中，忍饑挨餓，就為了燒毀我糧草。此戰尚未打完，某還想看看大軍兵臨蘭州時，他們到底是個什麽打法。”陳誠拱了拱手，說道。
　　邵樹德親手給他倒了壹碗酒。陳誠也是老人了，壹路走來不容易。
　　“大帥，聽陳副使之言，某大開眼界。中原、草原、河隴各地民風迥異，戰法也不盡相同。定難軍幾乎打了壹個遍，日後對敵，勝算頗多矣。”推官黃滔趁機說道，唔，有拍馬屁的嫌疑。
　　不過邵大帥心裏喜歡。
　　自己起家以來，代北打程懷信，面對的是騎兵沖陣。討黃巢，堂堂之陣破敵。到了打宥州之時，戰法革新了，大量騎卒抄掠鄉裏，截殺信使、遊騎，圍點打援，最後讓拓跋部不戰而潰。
　　打朔方軍又是另壹個套路，阻河對峙，偏師夜襲破敵。再後面的對手，主要就是遊牧對手了，滑不留手是肯定的。
　　自己壹路走來，打的每壹仗竟然都不盡相同，對手風格迥異！
　　這其實是壹筆寶貴的財富。
　　人的進步，需要經歷、需要學習，和對手交戰，也是壹個學習、提高的過程。自己在進步，底下人也在進步。盧懷忠風雨夜襲破敵，自己就沒想到，甚好，甚好。
　　中原的將帥們，如今打慣了壹種模式的仗，異日自己率軍東進，可以給他們壹個驚喜。讓妳慣性思維，嘗嘗定難軍獨特的戰術風格吧！
　　若是不適應，那只能自求多福了。北宋壹開始也極其不適應遼國的戰術打法，但他們有老底子可以揮霍，妳壹個藩鎮可以嗎？壹次不適應，很可能就是壹場大敗，決定了數州之地的歸屬。
　　武學生，以後也要多學壹學各民族、各國家不同的用兵習慣、戰術打法，不然思路容易固化，不利於成長。有的風格，天生就克另外壹種風格，妳不了解，就要吃大虧。
　　四月二十二日，等到了新壹批補給之後，大軍繼續前行。
　　在路上的時候，邵樹德收到多份情報。
　　宣武朱全忠與秦宗權廝鬥，互有勝負。但秦宗權派出去的部隊，吃了敗仗便四散而逃，損失極大，宣武軍敗了，逃散的人並不多，還能收攏余眾退回去。這就是人心和組織度的差異了，秦宗權十幾萬兵馬，朱溫不到兩萬，依托堅城防守，反而越打越壯大。
　　前陣子，朱珍去山東募兵，得壹萬多人而回，再加上不斷收攏秦宗權的潰兵，實力漸次增長，最近更是控制了義武鎮，陳州也在秦宗權的巨大壓力下早早投向朱全忠。
　　李罕之等人被秦宗權打得抱頭鼠竄，守不住東都，於是西奔河陽，占了幾城，苦苦堅持。
　　朱瑾快速發跡，先驅逐了泰寧軍節度使齊克讓，占領鄆州。然後又向還占著其余數州的齊克讓表示恭順，求娶他女兒。齊克讓許之，朱瑾在婚車中暗藏甲兵，於婚禮上斬殺了齊克讓，自稱泰寧軍節度使，朝廷許之。
　　天下竟然能出這種事，道德敗壞到極點了，邵大帥看了也暗暗心驚。
　　這朱瑾，夠狠，夠無恥，日後若是能去泰寧軍，倒想看看他老婆長啥樣。
　　秦宗權之弟秦宗言圍攻荊南及周邊兩年，人家據城而守，城中鬥米四十緡錢，但就是沒有破城，最後無奈退去。不少部將、兵馬趁勢降了荊南、夔峽等鎮，倒讓他們撿了個大便宜。
　　聽聞李侃已擊破郭禹，應也從中撈了不少好處。想買馬，拿人來換啊！
　　呃，自己的壹個親戚過世了。沒錯，就是李克用他爹，李國昌死了。幕府那邊已經遣人過去吊唁，場面還是要做足的。
　　大軍在蘭州以東數十裏設了個臨時渡口，等待會州以南的糧船前來匯合。
　　從會寧關往上，有壹段不能行船，要轉陸路運輸，吐蕃人重點襲擊的也是那處。從這裏再往前，同樣不能行船，但無所謂了，就幾十裏，也就兩三天的工夫。
　　大軍停駐紮營之後，自然是派騎卒前出進行破襲戰。
　　豹騎都之前燒毀吐蕃人在黃河北岸的糧草立了大功，這次繼續出擊，先渡河至南岸，然後壹路西行，抄掠鄉裏，動搖敵軍心。
　　鐵騎軍沿著黃河北岸行軍，遇到吐蕃小股騎兵就圍殺上去，不斷擠壓敵人的活動範圍，將他們往蘭州的方向趕。
　　四月三十日，大軍行至桑園峽附近，吐蕃人在險要處設十余寨，駐兵留守，擋著大軍前行的道路。
　　看著兩岸連綿不絕的山丘，邵樹德也壹陣感慨：“其實，攻蘭州最好的路線，還是走南面的渭水道。但咱們從北方而來，如之奈何。”
　　“大帥，咱們南路還有偏師呢。”陳誠說道。
　　“唔，幸好當初決定兩路出師。不過咱們這壹路是主力，豈可勞而無功？把野利、沒藏找來。”
　　“遵命。”
　　武威軍、義從軍各壹部都在後方督運糧草。因此沒藏結明花了壹些時間才抵達中軍大營。野利遇略如今是鐵林軍副使，就在軍中，因此早早便過來了。
　　“看見外面的山了麽？”邵樹德指著黃河兩岸連綿的丘陵，問道。
　　“與橫山差不多。”二人答道。
　　“如今正要用到吾之山民。”
　　“請大帥下令。”
　　“妳二人各領兩千五百山民，給我想辦法拔了那些吐蕃寨子。”
　　“遵命。”
　　二人領兵離去後，邵樹德又回到了營中，看起了南路偏師的進軍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