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西進與西進

　　“不想竟然來了兩位奧姑。”蕭阿古只的目光先掃過余廬睹姑，然後又停留在她身後。
　　壹位亭亭玉立的少女騎在馬上，見了阿古只，立刻下馬行禮：“叔叔。”
　　少女生於前唐大順四年（893），今年十二歲，名叫蕭重袞，正是蕭室魯與余廬睹姑唯壹的孩子。
　　《遼史·太祖紀》中記載太祖之妹余廬睹姑公主為蕭室魯之妻，諸弟之亂時受牽連，“病死”。後世吐爾基山出土的遼國公主墓，經鑒定是余廬睹姑墓，墓中還刻了“求子圖”，可見這倆夫妻不知道咋回事，就這麽壹個女兒。
　　奧姑（薩滿）的女兒，自然也早早培養成了奧姑，女承母業嘛，正常。
　　況且這也是壹個部落貴女中極其常見的職業，阿保機的女兒耶律質古就也是奧姑。
　　“侄女出落得越來越漂亮了。”蕭阿古只的目光在重袞身上流連了好久。
　　蕭室魯有些不悅，余廬睹姑卻笑吟吟的。
　　阿保機的姑姑曾經嫁了兩個人，與第壹任丈夫生了蕭敵魯、蕭室魯。第壹任丈夫死後，改嫁他人，又生述律平、蕭阿古只等人。
　　也就是說，蕭室魯、蕭阿古只是異父兄弟，蕭重袞是阿古只的侄女。
　　從另壹個角度來講，蕭重袞的母親是阿保機的妹妹，而阿古只的母親則是阿保機的姑姑，蕭重袞又是阿古只的外甥女。
　　關系實在太復雜。
　　契丹風俗，舅舅娶外甥女向來被視為最親密的婚姻。此外表哥、表妹這些不說了，叔叔和侄女都有，簡直全員骨科。
　　所以，別怪阿古只壹直盯著侄女或外甥女看，人皆有愛美之心嘛，正常。
　　“好了，阿古只！”室魯看不下去了，重重咳嗽壹聲，道：“進城吧。”
　　“妳是節度使，妳說了算。”阿古只笑道，旋又問道：“妳們這是把家也搬過來了？”
　　“搬過來了。”余廬睹姑的心情很不錯，壹邊張望著已經粗粗修繕的柳城，壹邊說道：“大遼水那地方，要什麽沒什麽，哪有營州住著舒服。”
　　“那當然。”阿古只大笑道：“妳還別說，那些渤海人打仗不行，伺候人的本事卻不賴。今日便挑幾個模樣周正的侍女，送到妳們府上。對了，府邸也收拾出來了，是我命人重修的，原本打算自己住，這便讓給妳們夫妻了。”
　　“還是阿古只辦事牢靠。”余廬睹姑抿嘴壹笑。
　　阿古只亦笑，只不過目光還是時不時瞟到侄女/外甥女身上。
　　蕭室魯額頭青筋直露，好懸才壓下了心中火氣。
　　壹行人很快到了府邸，余廬睹姑擡頭望了望，門第甚高，還算氣派，而且據說有前後三進，頓時笑得眼睛都睜不開了。
　　要說享受，其實還是漢人、渤海人最在行。看這府邸，再看契丹人所住的帳篷或低矮的小土房，不可同日而語。
　　“阿古只！”分賓客坐下後，室魯盯著阿古只，問道：“阿保機交給妳的五千騎，可曾好好操練？”
　　“可不用兄長提醒，弟經常帶著兒郎們苦練騎射、搏殺。”阿古只回道：“為何會問這個？”
　　“有大麻煩了。”蕭室魯也顧不上旁的了，直截了當地說道：“夏人似要大舉征伐契丹，於越和夷離堇商量來商量去，覺得還是要迎戰。”
　　蕭阿古只聞言，也正經了起來，問道：“怎麽個大舉征伐？營州這邊還算安定，李存孝那廝進占白狼戍後，便沒什麽動靜了。很多部落跑了回來，說他只有幾千兵馬，最多萬余。這麽點人，還造不成什麽大威脅。前日我與高思繼商量後，正打算主動出擊，給李存孝壹個好看呢。”
　　蕭室魯聽了有些吃驚，不意阿古只竟然有如此雄心，倒省了他不少勸說磨嘴皮子的工夫。
　　契丹軍制，各個酋豪都有自己的部屬，阿古只身邊除了阿保機交給他的五千騎外，還有壹些從述律部帶出來的回鶻騎兵。這些人，老實說蕭室魯沒法指揮，即便他貴為節度使，他只能指望蕭阿古只。
　　要想西出，很明顯必須得到阿古只的贊同。
　　“既然如此，我便不多說了。”蕭室魯說道：“先想辦法查清夏人在臨渝關外的部署，然後再挑小路襲擾。莫要正面沖殺，以抄掠為主。”
　　“如此怕是不妥吧？”阿古只皺著眉頭，說道：“夏人的騎軍也不是泥捏的。出其不意，抄掠壹兩個部落是可以做到的，但如何脫身呢？如果夏賊追來，不還是要打？”
　　“如果只是燒殺，不擄掠呢？”室魯問道。
　　“室魯，妳這樣說，兒郎們怕是會不樂意呢。”阿古只直接搖起了頭，說道：“我們與夏人不同，兒郎們沒有軍餉，全靠劫掠過活。若出征廝殺，結果壹無所獲，壹次兩次還行，次數多了，妳壓得住嗎？”
　　室魯壹聽，覺得也有道理。自己太心急了，考慮不夠周全。
　　“那怎麽辦？”他問道。
　　“要麽搶了就跑，然後繞路山中，全憑運氣，夏人或許追不上咱們。要麽把步軍也帶上，人多勢眾嘛，李存孝兵少，他未必打得過咱們，或能從容退走。”阿古只說道：“只有這兩個辦法。總之，想讓大夥白白出征，是很難的。短期內我尚可壓制，但時間長了，定然滿腹怨言。”
　　室魯嘆了壹口氣，猶豫不決。
　　步兵是阿保機非常看重的新建軍伍。現在契丹各部已經完全認識到，如果沒有能打的步兵，單靠騎兵沖殺、騷擾，收效甚微。
　　高思繼手下有兩萬步騎，這是壹支強大的力量，是營州的定海神針，輕易不能損失掉。
　　室魯是見識過夏軍戰鬥力的，他是真的有些擔心，平盧軍壹戰盡沒，然後連營州也保不住，那樣的話，暴怒的阿保機可是要殺人的，無論他什麽身份。
　　“只能帶壹半平盧軍西行。”室魯說道：“可夠？”
　　“當然不夠了！”阿古只大為不滿，道：“室魯，妳不會打仗。營州這些兵，要麽全投入，要麽幹脆別上。有兵不出，是何道理？”
　　“頂多再給妳三千。”室魯下定了決心，說道：“剩下七千人分守各處，不可輕動。”
　　“照妳這麽打仗，不敗才有鬼了。”阿古只還是很不滿。
　　“阿古只……”余廬睹姑突然走了上來，輕聲笑道：“其實無妨的。契丹兒郎久經戰事，豈是邵樹德帳下那些蕃兵可比的？也就李存孝的兵馬有點實力，但人也不多，還要分守各處，能抽調的人就更少了。這樣吧，出征之前，我帶著重袞壹起祭天，鼓舞士氣。如此，將士們勇氣倍增，戰陣之上就更有把握了。”
　　阿古只本想斥責余廬睹姑胡鬧，但想起她奧姑以及阿保機之妹的雙重身份，頓時慫了，勉強說道：“晉兵還是能打的，夏兵也能打，蕭敵魯都被他們抓了，不可輕忽啊。”
　　“阿古只，這是於越和夷離堇的命令。痕德堇可汗也十分關註，特命阿保機率可汗親軍出發，壹定要將夏人擊敗。”余廬睹姑提醒道。
　　阿古只這下沒話說了。人家拿了三個大人物來堵他的嘴，他能怎麽辦？於是只好嘟囔道：“我還未及娶妻……”
　　余廬睹姑體樂不可支，笑道：“阿保機二十壹歲才成婚。草原上的雄鷹，就該以征伐為重。壹旦建立功勛，牧場、牛羊、女人都會有的。妳若打得好，過幾年，我讓阿保機把質古嫁給妳。”
　　蕭阿古只仔細比對了下耶律質古和蕭重袞的容貌，心中暗喜，道：“既然是室魯的軍令，那便沒什麽好說的。明日我便整頓兵馬、籌集資糧，壹俟妥帖，便大舉西進。”
　　……
　　建極四年五月十六，邵樹德已經返回了幽州。
　　最近幾個月，幽州局勢大體平靜了下來。
　　曾經遍布各縣鄉的叛亂已經被嚴酷地鎮壓了下去，龍驤、突將二軍所至之處，人頭滾滾，血流漂杵。
　　在如此血腥的手段之下，至少明面上的反抗已經完全消失。編戶齊民工作穩步推行，百余年積弊即將壹掃而空，邵樹德也很高興。
　　十六日當天，侍衛親軍兩萬人抵達幽州。他將已經出征很久的突將軍移出幽州行營，放其歸家休整。
　　如此壹來，河北各地的兵力部署大致如此：
　　天德軍沿永濟渠部署，與三心二意的成德隔河對峙。
　　即將改編的效節軍屯駐滄景各地。
　　新來的經略軍分駐貝州和邢洺磁，關內道州軍抵達後，也將屯於此處。
　　鐵林軍左廂、定難軍於長夏宮壹帶，清夷軍鎮守白狼戍，監督各蕃部。
　　鐵林軍右廂、龍驤軍、控鶴軍、侍衛親軍、銀鞍直八萬多人是可以動用的機動力量。
　　他盤算了下手頭的兵力，又評估了壹番幽州的局勢，覺得可以抽調部分兵馬出動，自涿州西進，拿義武軍開刀了——打成德可能啃不下，打易定把握就要大上許多。
　　開戰之期定在六月底、七月初。
　　屆時夏收已過，幽州也會更加平靜，返回去休整的武威、天雄等軍也經歷了三個月的休整，士氣漸復，可以從河中、河陽等方向攻打河東，與這會已經從柔州南下的飛龍軍配合，牽制壹下晉人。
　　沒了河東的幫忙，易定、成德便只能挨打，無法還手，持續圍攻個壹年半載，破之必矣。
　　五月二十日，佑國軍壹萬六千余人抵達涿州。
　　最後壹塊拼圖也完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