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廢物

　　“封將軍安好？”充斥著藥味的臥房內，李杭坐了下來，關切地問道。
　　“死不了。”封藏之壹臉晦氣地說道。
　　他聽聞城內有人私下裏鼓噪串聯，大為震驚。都他媽就剩兩千多人了，妳還要造反？有反意的人不是都跑了嗎？
　　震怒之下，率軍直搗串聯窩點，結果大意了，中箭負傷，還讓反賊跑了。
　　“城中兵士這麽少，為何不召集土團鄉夫？”李杭問道。
　　封藏之沈默了壹下，道：“心思叵測，不如不召。”
　　這話弄得李杭也沈默了。
　　他來之前，夏王定下的策略是剿撫並用，如今看來，招撫的難度有些大。
　　不過還是得試試，不然這殘局得收拾到猴年馬月？
　　“封將軍，現在還能控制衙軍嗎？”李杭又問道。
　　“城內還有兩千，不太能戰。有勇力的都跑了，這兩千兵，上陣廝殺，多半要被李殿成大破，只能守守城。”封藏之也是實話實說了：“若沒關將軍的經略軍鎮壓，河東怕是已經沒了。”
　　李杭也沒想到情況這麽棘手。不過這也可以理解，有本事、有勇力的精兵，精氣神自然不壹樣，如今又是這個風氣，跋扈是難免的，跑了很正常。
　　留下來的兩千人基本都是羸兵了。或有部分又老實又能打的，但肯定不是主流。
　　“州兵呢？河中府應還有三千州兵呀。”
　　“被盧都頭調往晉州了。”封藏之說道：“出發之前有叛亂，這會還剩兩千，在霍邑整頓。有晉兵出險地關，汾水關壹帶風聲鶴唳，晉州州兵及土團四千人守關城，但還有些不足，盧都頭又調河中府州兵至霍邑整頓，隨時應援。”
　　晉、絳二州各有兩千州兵，慈、隰各有千人，這是地方守禦力量的中堅。以他們為核心，再征調土團鄉夫，把守重要關隘，等待主力野戰部隊的支援，這就是絳州行營目前的策略。
　　汾水關、霍邑都是通往晉州腹地的要隘，尤其是前者，與雀鼠谷南口的險地關、高壁鎮兩大要塞遙遙相對，控制著狹口。
　　雀鼠谷北口，還有壹座要塞，即冷泉關。攻克這三座雄偉險峻的要塞，即可通過雀鼠谷，進入平原地帶。
　　同理，晉軍要想進入晉絳二州，也需要拿下汾水關、霍邑縣，地形才豁然開朗。
　　當然了，這些關城要塞只當大道，山間還有彎彎曲曲小道，壹般是樵夫砍柴的路，沒法通行大軍和輜重，只能奇襲。這就要看運氣了，以及敵人菜不菜，如果不菜的話，奇襲就是作死送人頭。
　　“跑的跑，調的調，唉！”李杭也急了，道：“封將軍，還是招募壹些土團鄉夫吧。”
　　封藏之壹怔。
　　而就在此時，有幕僚匆匆進來稟報：晉兵自石州南下，克隰州石樓縣，並大掠石樓、溫泉、永和三縣鄉裏。
　　這個消息震得眾人壹時無語。晉軍休整了兩個多月，終於出動了麽？
　　封藏之把目光投向李杭。
　　“不能再拖了，立刻征兵，不行就發賞！”李杭咬牙切齒地說道：“每壹分兵力都很寶貴。速速征召壹萬鄉勇，他們不是衙兵，發些賞錢下去，應能滿足了，短期內不會出事。經略軍不可能壹直停駐於此，這河東城，還得妳們自己來守。”
　　壹同跟來的關開閏說道：“慈隰空虛，我部多半很快就要北上了，李祭酒說得沒錯，河東不能成為咱們的負擔。”
　　“好。”封藏之下定了決心，讓仆人將自己扶起，不料牽動傷口，疼得表情都扭曲了。
　　“妳是都虞候，這事妳自己去都虞候司找人辦。我這就去見王帥。”李杭用足了特派員的權力，吩咐道。
　　“遵命。”封藏之應道，非常幹脆。
　　李杭壹行人離開封府後，匆匆抵達了節度使衙，結果王瑤不在。遂又調頭趕往其府邸。
　　他的心情很急。慈隰空虛，王瑤治理之下，不說文恬武嬉，多半也不太行的。如果沒有外援，情況很不樂觀。
　　王府不遠，很快便到了。此時大門洞開，仆婢們進進出出，正往馬車上搬運財貨，忙得不亦樂乎。
　　李杭看了大驚失色，連忙攔住壹人，問道：“這是何故？”
　　“這……”王瑤親將王崇乂走了過來，他不知李杭來歷，但認識關開閏，見老關落後李杭半步，態度恭謹的模樣，頓時不敢發火了。
　　“這是要跑！”李杭冷笑壹聲，抓起壹件銀器就砸在地上，怒道：“不準跑！都要把家業玩丟了，就這麽壹走了之？”
　　親兵親將楞在那裏，不敢動手，連阻攔也不敢。
　　關開閏示意了壹下，數十經略軍士卒上前，用刀鞘連打帶砸，將那些馭手、仆人打得抱頭鼠竄。
　　李杭大踏步進入府內。
　　王瑤聽到外面動靜，也趕了出來，正好看見了怒氣沖沖的李杭，連忙打招呼：“李祭酒……”
　　李杭不答，上前壹把拉住王瑤的手，力道大得嚇人，好似鐵鉗壹般，道：“王帥，妳今日若敢跑，待我回了洛陽，定然使出渾身解數，讓大王斬了妳，妳信不信？”
　　王瑤的話全被堵在喉嚨口，臉上壹陣青壹陣紅。
　　李杭冷哼壹聲，快速打量了壹下。
　　王瑤臉上的皺紋愈發深了，頭上也多了不少白發，看起來最近日子很難過。
　　但李杭不會同情他，斥道：“王帥既為壹鎮之主，將士尚在奮戰，妳卻欲先跑，是何道理？夏王固然寬厚仁德，但也有雷霆之威。河中這種大鎮妳都敢丟，知道輕重麽？”
　　王瑤心中滿是苦水。
　　上上下下都指揮不動了，不跑等死麽？李殿成那狗賊，當初就該讓他死在河南戰場，省得回來掀起變亂——當然他選擇性遺忘了，沒有李殿成也會有張殿成，叛亂是早晚的事，若非有大量夏軍威懾，去年就亂了。
　　再者，河中是我王家的基業，我丟就丟了，自己都不心疼，妳急個屁？
　　但這話不能宣之於口，不然怕是怎麽死都不知道。
　　“李祭酒，如今這個形勢，實在是……”王瑤叫苦道。
　　“妳當年與王珂決裂，爭奪節度使大位時的那份膽略呢？去哪了？”李杭看了壹眼王瑤的滿身肥肉，嫌惡地說道：“就妳現在這副尊榮，我也想反。”
　　李杭的每壹句話都很不客氣，王瑤聽了也有火，問道：“現在要兵沒兵，要錢沒錢，怎麽打？”
　　李杭對這廝已經完全失望了，聞言冷笑道：“此事不勞王帥操心。而今妳但安坐於節度使府之內，發號施令即可。軍令自有人替妳準備好，無需多問，照常簽字用印。記住，絕不能跑！妳壹跑，人心盡失，屆時夏王震怒，王氏全部數百口會是什麽下場？好好想想。”
　　王瑤臉色壹白，不敢多話。
　　“再借王帥壹物。”李杭突然說道。
　　王瑤大恐，下意識往後退。
　　李杭大笑三聲，輕蔑地看了他壹眼，道：“院內院外的數百車財貨，我就先拉走了，犒賞軍士有用。別急啊，王帥。妳獻出了這些財貨，夏王也看在眼裏，便可保全家族。這是好事啊，王帥，何急耶？”
　　關開閏不等王瑤回應，自顧自揮手讓軍士進來，清點財貨，壹壹拉走。
　　王崇乂見自家主公楞楞地站在壹旁，沒有阻止，也長嘆壹聲，別過了頭去。
　　李杭又拉著關開閏走到壹旁，低聲道：“關將軍，我來之前，殿下給了我壹百份空白告身，妳速遣人知會壹聲封藏之，方才事急，忘說了。”
　　“空白告身？”關開閏有些驚訝。
　　他知道當年朝廷征討淮西叛鎮時，樞密使梁守謙帶著五百份空白告身奔赴前線，極大激勵了眾軍士氣，最終平叛成功。
　　“效節軍將校告身。”李杭簡略地說道：“大王許我五千軍額，招撫蒲兵。這些人盡數編入效節軍，為右廂。值此危難之時，正堪大用也。”
　　如今河中的整體局勢確實比較危險。
　　武威軍抽出了壹半兵力去征討叛將李殿成，即便加上赤水軍範河部，也不壹定夠。畢竟人家已經投靠了晉人，有眾萬余，壹意死守的話，急切間難以拿下。
　　武威軍剩下壹半人屯於晉絳之間，嚴陣以待。晉兵已經從烏嶺道上下來過壹次，不得不防。
　　經略軍派了壹半人去清剿亂兵，剩下的還要幫著彈壓河東城。
　　最大的危險源就是隰州方向了。慈隰二州各有州兵千余，戰鬥力也不知道咋樣，多半打不過晉兵，急需增援。
　　當然最主要的問題還是判斷出晉軍主力在哪裏，或者到底有沒有主力。處處設防是很被動的，是下下策。如果有機會，還是得主動打出去，以攻代守。
　　那麽，他們的主力到底會走哪個方向呢？
　　出險地關、高壁鎮，南下攻奪汾水關、霍邑？這壹路已經出兵了，但還沒真正動手，看不出什麽來。
　　還是從澤潞西進，直下烏嶺道，突入晉絳平原腹地？這壹路也出兵了，但規模不過千人，打了就跑，也看不出什麽來。
　　又或者是從嵐石二州南下，攻打慈隰，直趨河中府？這壹路出兵最晚，但判斷？算了，以慈隰二州那廢物程度，幾千人他都能敢給妳報“數萬賊兵”。
　　李杭不是軍事將領，他判斷不出來，這只能交給專業人士來做。
　　他現在的任務就是收拾亂局，招撫軍士，盡可能增加己方的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