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零八章 祭火塘子

　　來了這個世界愈久，胡麻內心裏便對這個世界愈發尊重。
　　不是尊重某個人，而是深知，能在這個邪詭的世界活著，人類這個群體本身便值得尊重。
　　也正因如此，他知道這個寨子對老火塘子的祭禮多看重。
　　前世時，胡麻也知道有這些，但那時的他，並不是很相信這些東西，有時候看到上了年紀的人總是如此不厭其煩的準備，總是如此的重視這些虛頭巴腦的事情，也會覺得難以理解。
　　甚至認為他們是在浪費精力與金錢在這些虛無緲縹的事情上，但如今，卻漸漸的理解了。
　　對於未知的事物，表現自己的尊重，本身就是壹種人生態度。
　　而在這個世界，這些規矩與儀式，便更是蒙上了壹層神秘而嚴謹的色彩。
　　尤其是，婆婆這麽大本事，為什麽壹定要留在老火塘子？
　　她真的只是為了讓自己能夠受到老火塘子的保護，讓自己擁有壹把護身的塘灰？
　　不見得。
　　到外面長了見識，還學了守歲人的本事，胡麻已經知道，這個世界上的求生方法還是很多的，便如莊子周圍的鎮子與村子，他們並沒有老火塘子，但靠了拜紅燈娘娘，壹樣可以避趨邪祟。
　　老火塘子，似乎在這個世界，都屬於壹種古老而傳統的辟邪祭祖的方式……
　　越學了本事，胡麻越是發現婆婆的深不可測。
　　而對她做下的每壹種決定，也都保持著深深的敬畏，所以祭火塘的事，胡麻也非常認真的對待。
　　還好有二爺教著，幫著準備。
　　祭火塘是寨子裏的大事，每家每戶，都要好好的準備，二爺當然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不過二爺是周家人，他們周家領著祭火塘的是族長，所以二爺倒也得了個空子，壹壹教導著胡麻該準備什麽東西，什麽時辰往老火塘子去，到時候穿什麽衣，又該說些什麽話之類。
　　胡麻壹壹記下了，並將二爺提到的每件事物，都往好了準備。
　　不幾日，已到了年關，寨子裏吃酒打牌的壹下子絕跡了，臉上都露出了壹種凝重嚴肅的神態。
　　而剛過了晌午，寨子裏的人便都帶了包袱，提了自家的娃娃，攙著自家老人，默默無聲的往寨子中間的老火塘子走來，遠遠看去，人頭攢動，有種神秘而沈默的氣息。
　　老族長就站在老火塘子旁邊，壓低了聲音命寨子裏的人按往年規矩跪下，不要打架。
　　為了離先人近些，打架爭地方的事情可沒少過。
　　“小胡麻，往前面來。”
　　眼瞅著塘邊已跪滿了人，老族長看到胡麻背了包袱過來，卻是低聲喊了壹句。
　　於是胡麻擠過了人群，前面跪著的壹位老者，便示意家裏人往後退退，給胡麻留了地方。
　　胡麻感激的向對方點了點頭，壹切盡在不言中。
　　這讓了地方的，是崔家人。
　　崔家本是寨子裏的四姓之壹，而且能算是第二大家子了，不過崔老太太家因為害人，被除了門，連帶著整個崔姓人家都擡不起頭來。
　　這壹次紅燈會裏的娃娃回來，流水席擺的那麽熱鬧，崔家硬是沒有壹個人好意思過來。
　　事後各大家都打聽怎麽送自家娃娃進去，他們也沒法問。
　　但到了這次祭祖，照例人家要跪前面，區別只在於以前這個位置，屬於崔家奶奶和她那四個強壯蠻橫的兒子的，今年卻是由崔家人家的另外壹位長輩頂替就是了。
　　可這是按往年規矩，今年又有不同，壹是塘子裏進了壹位胡白氏婆婆，二來是胡家出了壹位年輕小管事。
　　位置不好改，壹改就要打架。
　　但特殊情況下也要改壹改，讓胡麻到前面，不只是敬他胡麻，主要是敬婆婆與胡家。
　　當然，胡麻那個管事的身份，起了很大作用。
　　崔家當然也可以不讓，趁機鬧起來都不為過，可這位崔家長輩，卻是直接讓了。
　　甚至老族長讓胡麻過來，也是有意為之。
　　借這個機會，與崔姓人家緩和關系，解了恩仇便是了。
　　別看崔姓人家只是往後挪了壹個身位，但這種事，在寨子裏的人看來，已經是大事了。
　　胡麻以後再威風，都不好再找人家崔家的麻煩了。
　　而崔家，也終於能借了這次機會，與崔家奶奶壹房剖清關系，不受他們連累。
　　……
　　……
　　“請先人開眼啦……”
　　正前方，最靠近老火塘子的地方，老族長壹聲悠長叫喊，周圍已經跪了滿山坡的寨子裏人家，以家主為主，便都解下了身前的包袱，放在了地上，裏面拿出了香、碗，紙線等等。
　　紛紛將手裏的三柱香點著，然後向了老火塘子的方向，高高的舉起，香氣，彌漫了山坡。
　　老族長等候了些許，見各家都點了起來，才壹邊高舉了自己手裏的香，壹邊喊道：
　　“壹拜先人護平安，陰穢妖鬼不沾身。”
　　“二拜先人護房田，高欄大寨阻邪祟。”
　　“三拜先人引福氣，五谷豐登甕滿錢。”
　　“四拜先人早登仙喲，兒孫無難了祖宗也心安……”
　　“……”
　　老族長每喊壹句，便手持三柱香，向了老火塘子壹拜。
　　而在他身後，這滿山坡的人，也都跟著老族長拜了下去，壹時煙氣裊裊，漫山遍野，陰風不起，畜鳴不聞，便是人群裏的小孩，也似被這厚重肅穆氣氛感染，沒有半點哭鬧。
　　神三鬼四，哪怕是拜老火塘子裏的祖宗，也是拜四下。
　　胡麻跟了周圍幾位長輩和前面老族長，壹壹的跟隨，心裏也默默的想著。
　　“老族長這拜的念的，是自己因了心誠想的，還是傳下來的？”
　　“這古老的規矩裏，所言皆是直白淺顯，但又似乎寄托了某種心思祝禱似的……”
　　“……”
　　拜完了老火塘子，便是上祭品。
　　隨著老族長壹聲令下，人群便裏便都紛紛拿了自己最先準備好的魚、肉、米、糧，紛紛向著老火塘子走來，將自己準備的供品放下，才又回了人群。
　　壹時間，這老火塘子周圍，滿是碗碗盤盤，裏面都是些滿滿當當的食物，且都是各家各人，平時舍不得吃，攢下來的。
　　“好請祖宗們放心，今年咱大羊寨子無災無難，兒孫平安吶……”
　　而擺完了祭品，老族長才又挺起了腰板，向著老火塘子訴說著，周圍香氣飄裊，只能聽到他壹人的動靜，似乎是說著壹些寨子裏的大事，居然連胡麻等人出息了的事情也說了。
　　“燒紙嘍……”
　　而老族長直到說完，才又磕了壹個頭，向著身後，高聲喊了壹聲。
　　壹時間，沈默肅穆的人群，便又忙亂起來，剛剛獻上了供品的人家，便又都趕了上來，紛紛向回拿自己準備的祭品。
　　祭品先人們只是享用，卻並不會真的吃了，各家還要拿回來。
　　只是大羊寨子裏的規矩，自有其特色，這再拿回來，便不分彼此，見著了什麽，拿什麽。
　　但寨子裏的人也不介意，妳拿我的，我拿妳的，都是先人們賞的。
　　自家準備的豬頭被別人拿去，自己只拿回了別人家的三個饅頭，也不會介懷。
　　反而覺得這是好事。
　　同時，有人拿了祭品，也有各家的家長開始燒紙，這壹時間，倒是紙屑亂飛，火光蔓蔓，有人被熏紅了眼睛。
　　族長早就安排好了人，守在四周，防止這飛濺的火星引著了柴垛，可那些人又似乎白在那裏站著了，因為今年燒的紙，倒顯得格外靈驗。
　　壹陣陣風風，打著旋兒把飄飛的火星都卷了回來。
　　就像是老火塘子裏的祖宗們小心眼，自家兒孫燒來的，不舍得被別人搶了似的。
　　“好了，該請先人們回家過年啦！”
　　燒完了紙後，氣氛已經輕松了壹些，老族長也轉過身來，向寨子裏的鄉親們笑著。
　　鄉親們都仍是不多言，只是小心拿起了身前燒的香，嘴裏念念有辭，叫著“爹爹，阿娘”、“爺爺、奶奶”、“大哥、小弟”之類的話，請他們跟好了香火，跟著自己回家去過年。
　　壹邊念著，壹邊自老火塘子旁邊四散，遠遠的只看到老火塘子旁邊，點點香火飛向了各家。
　　這壹日，村裏各戶人家，桌上都擺了好吃食，都擦幹凈了八仙桌與太師椅。
　　但是，沒有人會去坐到太師師上，桌子旁邊都是空著的。
　　酒菜上了桌，但活人是不上桌的。
　　胡麻也同樣依著規矩，手裏持著還沒燒完的三柱香，請了婆婆回來過年，因為他知道婆婆情況不壹樣，所以心裏並不明白自己是不是真能請了婆婆來。
　　但這規矩卻錯不得壹分，壹樣在自己家的小屋裏，擺了酒菜，太師椅，並將這三柱香，插進了桌子上的香碗裏面。
　　他看了壹眼外面，天色已經黑了。
　　人人守在自己家，便是二爺，也不可能今天過來自己家的，這裏只有自己，和小紅棠。
　　看著空空蕩蕩的太師椅，與筆直燃燒的香，他不知道婆婆回來了沒有。
　　可也就在他端了壹份餃子，準備下到鍋裏的時候，他忽然看到騎在了門檻上，仿佛等著什麽的小紅棠，壹下子看向了門外。
　　臉上露出了憨憨的笑容，清脆的向胡麻喊道：
　　“婆婆回來吃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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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