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八章 守規矩

　　不能不罵，要說最冤，明顯這只役鬼才是最冤的。
　　它帶來的冤魂，是借給孟家公子的，瞧在錢上，行個方便，而且說好了只借給他三柱香時間，便要還給自己的，而這公子甚至還放了大話，說是壹柱香功夫就夠了。
　　但他媽的，妳倒是給我啊？
　　但如今，鏈子崩碎，冤魂失了蹤影，等若是被人截了，到了鬼門關裏，自己又如何交差？
　　壹時急不可耐，嘴裏嘰哩咕嚕叫個不停，神情亦是憤怒，兩只小短手，甚至還作勢要解下鏈子來，朝了這孟家公子的脖子上面比比劃劃。
　　而孟家公子本就怒氣，耳邊又被這役鬼煩擾，竟是忽地臉色壹變。
　　“唰！”
　　他壹只手伸手，直接抓住了這役鬼的脖子，將對方提了起來，這役鬼也仿佛嚇了壹跳，身上的鏈子，便紛紛纏向他的身上。
　　但孟家公子迎著這鏈子，倒像是被氣笑了：“小小役鬼也想拿我抵數？”
　　五指用力，也不知用了什麽法，這役鬼竟是身子壹顫，光澤消失，卻是變成了泥胎的模樣，然後被這孟家公子隨手壹丟，落在了地上，整個身子頓時撞得粉碎。
　　就連他身上纏的鏈子，也分明變成了稻草。
　　“嗯？”
　　而見得這孟家公子如此反應，盛怒之下的鐵駿大堂官倒是臉色微凜：“陰差役鬼，居然也就這麽殺了？”
　　他是守歲門道，不與這些神神怪怪的東西打交道，但也聽說過這些東西，每壹個都是在冊的，凡人招惹不起，自己就算是上了橋的大守歲，平時遇著這些東西，也要禮讓三分。
　　當然，這些東西也不敢招惹自己就是了。
　　可是陰司在冊之物，被這孟家人壹把銅錢便能收買，還倒罷了，甚至壹個不高興，居然殺了？
　　對方的反應大過了自己，鐵駿大堂官的動作，反而稍稍壹緩，只見那孟家公子摔死了役鬼，臉色也已經變得異常森厲，輕輕拍了拍手上沾著的泥屑。
　　喝道：“為我打起儀帳，取我法器，我要親自去那鎮子上走壹圈！”
　　“我倒要看看，這截殺役鬼，擄走生魂，還敢無視我孟家威嚴，強要在身份上壓我壹頭的，究竟是何方神聖！”
　　“……”
　　“……”
　　壹時間，森森鬼氣蒸騰，連同石馬鎮子並這個村落之間的林子，也仿佛受到了感梁枝條揮舞，如同壹叢叢厲鬼的頭發。
　　那石馬鎮子上，壹位大堂官，壹位孟家子弟，兩人的怒意，猶如無形的潮水，直將石馬鎮子都已淹沒，不知藏了多少兇戾玩意兒的濃霧，浩浩蕩蕩的卷了過來。
　　“呼……”
　　石馬鎮子上，胡麻也輕輕收回了踏在陰將軍頭上的腳，深呼了口氣，做好了迎向那片濃霧的準備。
　　該走了……
　　被自己坑了這壹把，對方又怎麽可能不怒？
　　胡麻也已想好了後面的事情，出手之前，便燒起了火盆，就是為了不讓對方看清楚自己，而借法修身，同時奪回了陰將軍，也就能阻止對方設下那什麽勞什子的鬼將臺，對付自己了。
　　而對方吃了這麽大虧，盛怒之下出手，也是理所當然的，自己能夠做的，也只是起壇，以鎮祟書的手段，跟對方過壹過招。
　　而起了壇，對方也十有八九，會看出這是胡家的法，但也沒有別的辦法，只有靠了這壇，才可以爭取壹些時間，打破鎮子周圍的封堵，讓鎮子上的人有機會逃出去。
　　自己當然也要趁亂逃走。
　　這已經是他前後想過，最能對得起壹錢教，也對自己最安全的方法了。
　　遺憾當然很多，壹錢教這麽多年的布置，就毀掉了，甚至這似乎還藏了壹些不食牛秘密的石馬鎮子，怕也要落進對方手裏，再找並不容易。
　　但這件事，本來便沒有別的方法，不食牛的援手來不了，二鍋頭等轉生者從明州趕來，也沒有這麽快，如今能幫手的，也就鎮子外面，還有壹位猴兒酒。
　　自己雖然修煉成了法身，但就靠了自己和猴兒酒這位幫手，便要對付壹位守歲大堂官，壹位孟家人？
　　……胡鬧，守歲人最大的本事可不是頭鐵，是能跑！
　　……
　　而在胡麻心裏快速的想著，已經準備以自己這凝煉了法相的二扇府門守歲之身為鎮物，結起這個壇來時，石馬鎮子也早已亂了套。
　　倒是在這鎮子上，正關心著周圍動靜的人，紛紛感受到了那無邊的壓力，壹個個的心神惶惶，不知所以，在超出了自己極限的壓力面前，入府守歲，與街邊賣豆腐的小商販並無任何差距。
　　妙善仙姑手裏握著拂塵，壹開始想上前幫忙，但被陰將軍身上的煞氣逼住，上不來，如今能上來了，卻又忽地感受到了鎮子外面的洶湧鬼霧，直嚇得胸膛起伏不定。
　　“上壇使……”
　　她急忙轉頭，就看到了白扇子想跑，立時罵道：“先別跑，還不快將我教鎮煞缸搬來……”
　　“搬不來啊，機關上次用了，還沒修好……”
　　白扇子被叫住了，也急得跳腳：“況且，教主妳真覺得就咱們攢得那十缸家底，便能對付得了外面來的那位大爺？”
　　“把戲門的人就是靠不住啊，壹會神乎其神壹會就像個廢物……”
　　妙善仙姑也急的不行，望著那從鎮子外面卷進來的鬼霧，握著拂塵的手都咯吱的響：“能對付不能對付的，難道還有別的什麽招了不成？”
　　再看這鎮子裏，也早已慌了，她們做好了安排，教眾聚集了百姓，集中在鎮子裏面，都吩咐好了夜間關好門窗，不許隨便窺視，還在各路口都安排了穿上符甲的教眾。
　　但如今被鎮子外面的動靜驚動，哪還有人再甘心留在屋子裏，心裏愈是害怕，愈是急著要打開窗子向外看看。
　　守在了各路口的教眾，也都瑟瑟發抖，分明嚇得要崩不住了。
　　“都是什麽事啊……”
　　壹片人心惶惶裏，倒是在某個角落，於混亂之中，良久，才響起了壹聲嘆惜：“什麽時候把將軍令偷走的？手比我還快？”
　　“只是這樣壹來，妳又欠我壹筆因果了……”
　　“……”
　　遠處的林子裏，霧氣愈來愈濃，已經隱約響起了吹打鼓鑼聲，不知多少模糊的影子，連蹦帶跳，怪異成群，挾著壹頂黑色的轎子，向了石馬鎮子飄來。
　　黑色轎子後面，則是壹位騎在了怪異的馬上，身穿鐵甲，身材異常高大的影子。
　　隨著他們走來，身邊的霧氣更濃，就連那壹株株高大的樹木，都在瑟瑟發抖，悄悄離開了自己紮根的位置，以便給他們讓出路來。
　　誰也不知道當他來到了石馬鎮子，便會壹下子引動什麽樣的慘烈鬥法，又會損了多少人命。
　　但他們並沒能直接來到鎮子上，隨著霧氣湧動，他們穿林而來，卻在走到了壹半時，忽然之間，陰風吹起，霧氣倒卷，前方探路的小鬼，也皆吱吱哇哇，停止了前行，只在原地轉著圈。
　　林子裏的風仿佛壹下子變得失去了方向，吹得人七竅生涼，總感覺這陰風裏，仿佛還帶了些許庸俗的胭脂香氣，把探路的小鬼，都壹個個迷得神魂顛倒模樣。
　　“嗯？”
　　盛怒中的孟家子弟，坐在了轎子上，眉眼之間，已滿是殺機，卻也在這壹刻，忽地壹怔，欠起了半個身子來。
　　他看到前方的霧氣緩緩散開，露出了壹根枯枝來，枯枝本無稀奇，只是在這枯枝上，卻挑著壹件紅色的肚兜，上面有黑墨寫著的兩個大字：
　　“免戰！”
　　“……”
　　便是這壹個肚兜，再加兩個大字，便擋住了向石馬鎮子湧來的霧氣，也擋住了孟家人的轎輦，以及那些吹打探路的小鬼。
　　“那是什麽？”
　　身後馬上的鐵駿大堂官走上前來，望著那古怪的事物，壹臉的疑惑。
　　孟家子弟也深深的看著那個肚兜，看著上面的兩個字，沈默良久，竟似是連他壹腔的怒意，都被強行壓了下來，徐徐吐出了壹口氣，低聲道：“規矩！”
　　“規矩？”
　　鐵駿大堂官不由覺得荒唐，這破玩意兒也能叫規矩？
　　‘難怪都說守歲人是莽漢，便是坐到了大堂官的位置上，也壹樣只是莽漢……’
　　那孟家子弟深深吸了壹口氣，才擡頭看向了石馬鎮子方向，低聲道：“那位異人並沒有離開鎮子，他已經選擇了立場了，他在提醒我們，既然說好了要等三天再打過去，那就要說話算話。”
　　“如今才只是第二天，沒到時候！”
　　“……”
　　鐵駿大堂官聞言，都滿臉的難以置信：“就因為這麽壹件破玩意兒，便要再饒他們壹天？”
　　“之前許他們三天，都是……”
　　“……”
　　“不論什麽原因許了那三天，既是許了，那便要作數。”
　　孟家人低低的嘆了壹聲，道：“這就是規矩！”
　　“對方若是不懂規矩的，我們也不必守，但對方既然開始論起這個規矩，我們便也只能遵守之前的話。”
　　“當然，也正因為他講了規矩，那動手時，也不必留情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