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二十五章 撚酸人各議焦順事

　　卻說賈璉參見過壹眾長輩，這才回至自家房中。
　　鳳姐雖近日多事之時，無片刻閑暇之工，可見賈璉遠路歸來，卻也少不得要撥冗接待。
　　因房內並無外人，她先笑盈盈的施了壹禮：“國舅老爺大喜！國舅老爺壹路風塵辛苦，小的聽見昨日的頭起報馬來報，說今日大駕歸府，略預備了壹杯水酒撣塵，不知賜光謬領否？”
　　誰知賈璉掃了她壹眼，臉上竟沒有多少笑模樣，只將身子往床上壹橫，枕著雙臂似是頗有些不樂。
　　“妳這狠心賊！”
　　王熙鳳登時也換了臉色，壹手叉腰壹手拿帕子指著賈璉罵道：“這壹去大半年光景，在外面也不知多寫幾封家書，如今好容易回來，倒先沖我使其臉色來了！”
　　賈璉又橫了她壹眼，無奈道：“我不是那意思。”
　　“那妳是什麽意思？”
　　王熙鳳素是個得理不饒人的，何況壹腔久別的熱切，竟都貼在了冷臉上，卻如何還能耐得住性子？
　　當下又叉腰叫屈道：“妳走之後，我這每日忙裏忙外，掙命也似的，就只怕丟了妳的顏面，如今可倒好，倒給我甩起臉來了！”
　　賈璉久在江南，見慣了水鄉女子的柔婉，如今重又聽到這等夾槍帶棒的言語，自然有些不大適應。
　　可畢竟是自己有錯在先，他也不好沖王熙鳳發作，只得堆笑解釋道：“真不是沖妳，實是家中變化忒也大了些，讓我這心裏有些不得勁兒。”
　　說著，將碼頭上的見聞說了。
　　又道：“因這旨意的事兒，二老爺特意去了焦家——我為了拜見二老爺，竟還要專門去他家走壹遭！”
　　頓了頓，又郁郁不平的問：“叔叔在工部多年，怕也沒得過進爵賞金的恩賜吧？他壹個剛脫籍的七品小吏，卻憑的什麽？”
　　“咯咯咯……”
　　王熙鳳聽完這話，卻登時笑的花枝亂顫，拿粉拳往賈璉胸口虛搗了壹記，戲謔道：“原來咱們國舅爺竟是吃了他的醋！怎麽著，莫不是在南邊兒守著林姑父久了，也有了起居八座的心思？那我明兒稟了太太，托大姑娘給妳謀個……”
　　“渾說個什麽！”
　　賈璉忙掩了她的嘴，順勢把她拉到床上，半真半假的笑罵道：“小蹄子，我這才回京，妳倒又想把我往外趕，莫不是嫌我礙事了？”
　　“呸～”
　　王熙鳳在他耳邊呵癢似的啐了壹口，膩聲罵道：“明明是妳這死鬼在外面樂不思蜀，自個身上不幹凈，反倒把臟水往我頭上潑！”
　　兩人笑鬧幾句，正有些情動，忽聽外面有人交談，不覺都有些掃興。
　　王熙鳳壹面翻身坐起整理發髻，壹面揚聲喝問：“外面是誰？”
　　平兒進來回道：“是順哥兒讓香菱把對牌送回來了。”
　　“什麽順哥兒。”
　　賈璉冷笑：“人家如今可是朝廷命官，論爵位比我還高些呢！”
　　跟著卻又起了花花心思，嘖嘖嘆道：“先前我去焦家拜見二老爺，恰撞見個極標誌的丫鬟，生得好齊整模樣，因我疑惑咱家並無此人，隨口問了問，似乎就是叫做香菱——聽說是薛大傻子進京前買的？不想他倒舍得給那奴才糟踐！”
　　若在下江南之前，這等話他是斷不敢在王熙鳳面前說起的，但在江南無人拘束慣了，自也就少了忌諱。
　　“噯！”
　　王熙鳳聞言，立刻酸言酸語的道：“往蘇杭走了壹趟回來，也該見了些世面，爺卻怎麽還是眼饞肚飽的——妳要真愛她，也不值什麽，我去拿平兒換了她來如何？”
　　等了片刻，見賈璉悻悻的沒有接茬，這才又正色道：“爺往後最好改了稱呼，先前還能說是大姑娘幫襯，如今看來，他竟真是憑本事得了萬歲爺青睞，往後可不敢再當個奴才看了！”
　　“嗯。”
　　賈璉不情不願的應了，幹脆順勢起身道：“珍大哥晚上要給我設宴接風，我索性早去早回。”
　　說著向外便走。
　　王熙鳳忙依依不舍的往外送，誰知道了門前，賈璉忽又回頭在她臉上掐了壹把，嬉笑道：“妳在家好生候著，等爺回來再收拾妳！”
　　王熙鳳先時只顧著羞喜，等賈璉走後卻越琢磨越覺著不對味兒。
　　忍不住拉了平兒問：“妳說這回二爺回來，是不是和以前不太壹樣了？”
　　平兒也隱隱有些覺察，但還是笑著寬慰道：“這能有什麽不壹樣的？約莫是大半年不見，彼此都有些生分了。”
　　……
　　返回頭再說這次回京的另壹位主角。
　　“寶姐姐的、迎春姐姐的，探春妹妹的，這些是給惜春小妹妹的。”
　　林黛玉壹壹點數著桌上的禮物，等紫鵑到了外間，才貌似不經意的擡起了頭，與不肯錯眼的寶玉四目相對。
　　二人相視壹笑，黛玉便捧了最多的那份禮物，道：“這些是給妳的，要是不嫌棄，就拿去。”
　　“妹妹。”
　　寶玉上前接了個盒子在手，往旁邊幾份禮物上掃了壹眼，笑道：“我這怎麽多起來了？”
　　林黛玉登時小臉壹板：“妳要是嫌多，就給我留下！”
　　寶玉忙用身子拼命壓住，嘴裏連道：“不多不多，我都要、我都要！”
　　林黛玉這才又瞧著他笑了，因想起碼頭上的見聞，便好奇道：“我才下船就聽說府裏來了天使，竟還是要給鳳姐姐家裏的奴才傳旨，這卻又是怎麽壹回子事兒？”
　　寶玉把焦順的來歷簡單說了，又道：“他這回被封賞，約莫是因為那壹篇勤工助學的策論——老爺和寶姐姐都曾贊過，說是什麽興利除弊的良方，還讓我據此寫了壹篇時文呢。”
　　“呦～”
　　林黛玉反手掩住了嘴，滿眼驚奇道：“半年多沒見，不想妳倒出息了，竟還會寫什麽論政時文了？”
　　“妹妹快別取笑我了！”
　　賈寶玉愁眉苦臉道：“我壹瞧那些仕途經濟就頭疼的緊，哪裏還寫的出東西來？最後還是托請到寶姐姐頭上，得了些提點，這才勉強應付過去。”
　　“哼～”
　　聽他接連提起寶釵，林黛玉心下隱隱有些不快，忍不住嬌哼壹聲，詰問道：“那妳不守著寶師傅受教，卻尋我這個沒用的作甚？”
　　見她似是惱了，寶玉忙涎著臉賠笑道：“我偏就喜歡沒用的。”
　　“好啊！”
　　不想林黛玉卻更惱了，背過身把臉壹捂，跺腳道：“妳果然也覺著我是個沒用的！”
　　“好妹妹，這……妳、我……”
　　寶玉直慌的手忙腳亂，也跟著跺腳道：“我恨不能把心掏出來給妳瞧瞧！”
　　說著，擡手拍了拍胸口，卻聽‘啪’的壹聲脆響。
　　寶玉這才記起了什麽，忙從懷裏摸出鹡鸰香串來，獻寶似的捧給林黛玉道：“妹妹快瞧這是什麽！這是北靜王爺送我的禮物，我給妳留了好長時間了。”
　　林黛玉原本還接了細瞧，聽說是別人送寶玉的，立刻拋還了回去，嘴裏道：“什麽臭男人拿過的東西，我不要！”
　　正鬧著，三春並寶釵都聞訊趕了過來。
　　姐妹見面自又是壹番熱切，但黛玉見過三春之後，卻獨獨拉著寶釵的手上下端詳。
　　薛寶釵不由奇道：“妹妹這是怎麽了？莫非是我身上有什麽不妥？”
　　“姐姐自是極妥當的。”
　　林黛玉就掩嘴笑道：“我只是好奇姐姐怎麽有這麽大的本事，連牛都能教的識韻知律，還學人彈起了宮商五樣音！”
　　薛寶釵聽的莫名其妙，下意識望向了寶玉，見寶玉在後面尬笑不已，心下登時恍然。
　　反手把黛玉拉到身後，攔在寶玉身前笑道：“不想這屋裏竟還有壹頭牛在，那咱們可得看好林妹妹，千萬別讓她被牛嚼了去！”
　　這明著是把黛玉比作牡丹，細品卻又似才藏著些別的意味。
　　不過還沒等旁人往深裏琢磨，寶玉便拿手在頭上比了犄角，嘴裏‘哞、哞’的叫了起來。
　　姐妹們登時都笑的前仰後合，再也顧不得其它。
　　偏這時襲人尋了來，說是東府珍大爺要給賈璉接風，讓請了寶玉、焦順過去作陪。
　　寶玉自是百般不願，可拗不過眾人都勸，連黛玉也說堂兄弟大半年不見，總該聚在壹處親熱親熱。
　　他這才戀戀不舍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