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二章 跋扈

　　自那之後，匆匆又是七八日。
　　這天壹早，皇後到了奉天殿內，正跪坐在右側首席與幾個嬪妃小聲議論著什麽，就見吳貴妃風風火火的從外面進來，身後還跟了個有些眼熟的身影。
　　左右嬪妃見狀忙起身相迎。
　　皇後雖依舊跪坐，卻伸手拍了拍旁邊的位置，示意吳貴妃趕緊入列。
　　不想吳貴妃徑自走了過來，那有些熟悉的年輕女子也亦步亦趨的跟了過來。
　　“妳怎麽又來的這麽遲？”
　　皇後壹面小聲埋怨著，壹面下意識端詳那女子，然後便忍不住驚呼了壹聲：“是妳？！”
　　旋即又扯住吳貴妃輕聲道：“妳、妳怎麽把容妃帶出來了？！”
　　“姐姐放心，她如今乖巧的很。”
　　吳貴妃順勢跪坐到了皇後身邊，壹邊打哈欠壹邊隨口敷衍道：“前兒不是還有人提到她麽，我壹想幹脆帶她出來轉轉，省得都以為我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要不是為了這個，我今兒也不能來的這麽晚。”
　　看她壹百個不在乎的樣子，皇後也真不知該說什麽好了。
　　寬厚是肯定談不上，但要妳說她狠辣吧，她又確實對容妃下不去死手，只能說是做什麽都半吊子，不上不下的。
　　就只這拎不清的糊塗勁兒，是壹日比盛似壹日！
　　容妃先前就曾假意逢迎，最後險些害死太子，偏她竟不知吃壹塹長壹智的道理，又將這禍害放了出來。
　　皇後有些頭疼的，看向已經來到身前的容妃。
　　也無怪乎她壹開始沒認出來，容妃以前是鵝蛋臉，隱約還帶了些嬰兒肥，但現在卻瘦成了尖下巴，連脖子都細了壹圈。
　　就只那洶湧處看著並未縮水多少，沈甸甸掛在消瘦單薄的削肩之下，甚至於讓人都有些擔心，她那纖細的腰肢到底能不能承受得住這累累碩果。
　　剛想到這裏，就見伏低見禮的容妃壹個前傾，踉蹌著險些跌倒。
　　皇後下意識想要伸手攙扶時，她又勉力穩住了身形，將壹條胳膊橫托在胸前，似乎中氣不足的顫聲道：“臣妾見過皇後娘娘。”
　　話說瘦成這副樣子，她臉上的氣色倒是紅潤非常。
　　皇後原本擔心她會突然鬧事，準備找個由頭把她送回鐘粹宮去，但見容妃乖乖行禮的樣子，以及那壹副風吹即倒的架勢。
　　猶豫壹下，最終還是指著賈元春身邊道：“妳就在元春妹妹下首吧。”
　　旋即又暗示賈元春道：“她大病初愈，還要勞煩妹妹多多看顧。”
　　賈元春自然別無二話，立刻就恭聲應下了。
　　不過事實上她現在心情也並不美麗，原本以為等風聲過去，再有太後娘娘為自己求情，事情也就該揭過去了。
　　誰曾想吳貴妃仗著是太子生母，竟連太後娘娘的面子都不肯給，明裏暗裏都給頂了回去。
　　這壹來賈元春可就坐蠟了，本來有皇後居中協調，即便自己保不住特許參政的地位，至少可保性命無憂。
　　可若是吳貴妃壹意孤行非要落太後的面子……
　　這般想著，她忍不住看向了左側首席附近，正半蹲在太子身邊交代著什麽的焦順。
　　眼下能指望的，或許也就只有這位榮府舊仆了。
　　與此同時，皇後也在悄悄觀察容妃的情況，壹來是擔心她鬧事，二來也是見她搖搖欲墜的樣子，擔心她撐不住昏死在靈堂裏。
　　但讓皇後的意外的是，容妃自從跪坐好之後，原本危如累卵的情況立刻好轉了許多，有些誇張的挺直上半身，不動不搖坐如鐘，甚至就連那繃緊了寬大孝服的雄偉碩物，也難以動搖她的身姿。
　　這就好像、就好像是被釘子給楔在草席上似的！
　　她以前也是這樣的嗎？
　　皇後努力回憶了壹下類似的情景，貌似那時候身體健康的容妃，也不可能穩如泰山壹般，甚至還會故意將身體前傾，好用炫耀的口吻埋怨幾句胸前的累贅。
　　百思不得其解之余，她忍不住捅了捅身邊的吳貴妃，輕聲問：“方才瞧著壹副弱不禁風的樣子，現下卻怎麽跪的這麽穩？”
　　吳貴妃正垂著頭打瞌睡，冷不丁被捅了個激靈，茫然的看向皇後。
　　皇後無奈又重復了壹遍，她這才恍然，瞥了眼正跪的筆直的容妃，嘴角閃過譏笑，附耳對皇後說了幾句什麽。
　　皇後登時瞪圓了美目，若不是及時用手捂住嘴，幾乎就要失聲尖叫起來。
　　怪不得她跪的仿佛被楔在地上壹般，原來這並非錯覺，而是……
　　她紅漲著臉搡了吳貴妃壹下，羞惱道：“妳是瘋了不成，這若是不小心被人揭穿……”
　　“放心吧，這又不是頭回了，我心裏有數的很。”
　　吳貴妃截斷皇後的話，又洋洋得意道：“妳猜那東西是用什麽做的？正是她那輛自行車座位下的大梁，當初這小賤人不是最愛騎著車子，跑到乾清宮門口招搖麽？我索性就讓她騎個夠！”
　　皇後聽完嚇的花容失色，連道：“這、這如何使得？那豈不是要把腸子連同五臟六腑壹起紮穿了？！”
　　“哎呀～”
　　吳貴妃貓兒似的搖了搖手：“姐姐想哪去了？我只讓人截了壹截，又把底座倒裝在了下面——妳瞧她這不是好端端的，哪裏像是腸穿肚爛的模樣？”
　　皇後這才松了壹口氣，但還是勸說道：“這裏畢竟是靈堂，皇上屍骨未寒，怎好……”
　　“靈堂裏比這更過分的，姐姐又不是沒瞧過？”
　　不等她把話說完，吳貴妃便又擠眉弄眼的截住了話頭。
　　眼見她又把話題往那上面引，皇後急忙扭過頭不再看她，心中暗暗無奈，自從皇帝大行之後，便有兩個人日漸跋扈猖狂。
　　頭壹個自然是忠順王，但按照自己與焦順商量好的計劃，他終不過是冢中枯骨罷了。
　　二壹個就是吳貴妃了，甚至於吳貴妃的囂張程度還要壓了忠順王壹頭，偏她又是太子的生母，任誰也不敢輕易動她。
　　“阿、阿嚏！”
　　這時殿門外突然傳來壹聲響亮的噴嚏，眾人不約而同的轉過頭，想要看看發出這樣驚天動地響聲的人究竟是誰。
　　皇後也不例外，她偏轉過身子向門外看去，就見壹個肥碩的中年人，正手托著鼻煙壺站在門檻前面揉鼻子。
　　見眾人齊齊看來，他大咧咧的收回了鼻煙壺，坦然笑道：“本王昨夜偶感風寒，鼻子有些不通氣，又怕誤了正事，所以才……真是失禮、失禮。”
　　口中說著失禮，但那壹副洋洋自得的模樣，可半點沒有抱歉的意思。
　　這可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皇後不自覺蹙緊了眉頭，伸手示意女官攙扶自己起身，微微沖著來人頷首：“王叔怎麽來了？”
　　來人卻不是忠順王還能是哪個？
　　眼見皇後起身主動招呼自己，忠順王臉上笑容更勝，卻並不急著說話，而是先環視了壹下殿內眾人，然後邊提著袍子邁過門檻，邊道：“距離太上皇的葬禮已經沒幾日了，有些事情還要請皇後娘娘示下。”
　　說是要請皇後示下，但他昂著頭邊走邊說，卻哪有半點身為臣子的禮數？
　　只這幾步，殿內的氣氛陡然僵硬。
　　吳貴妃原本在皇後站起來之後，也準備跟著站起來，但見忠順王如此咄咄逼人，猶豫了壹下又坐了回去。
　　倒是賈元春第壹時間起身，默默站到了皇後斜側。
　　皇後眼中閃過惱色，不過想到自己和焦順商量好的對策，最終還是把火氣壓了下去，垂首示弱道：“王叔若有不明之處，只管垂詢禮部便是，若需額外置辦什麽，也該由太後娘娘示下。”
　　見她如此，忠順王臉上笑容愈發狂放，順勢掃了眼和焦順站在壹處的太子，拍著額頭道：“是了、是了，妳們年紀輕輕的沒經過事兒，又趕上太上皇和皇上先後駕崩，壹時難免亂了方——放心，有本王在保管出不了差池。”
　　說著，粗疏壹禮轉身便走。
　　他剛壹離開，吳貴妃立刻蹭壹下子竄將起來，頓足道：“好生無……”
　　“妹妹！”
　　皇後急忙喝止了她，又沖焦順招了招手，道：“殿下若是累了，就隨本宮去偏廳吃杯茶解解乏。”
　　說著，又沖賢德妃點了點頭，拉著吳貴妃繞過棺槨直奔後殿。
　　焦順也忙帶著太子跟了過去。
　　……
　　另壹邊。
　　忠順王剛剛從奉天殿裏出來，迎面就撞上了壹臉焦急的王府長史周謨。
　　周謨急忙側身讓出去路，等忠順王昂首闊步走出壹段距離，他才急忙隨後趕上，悄聲勸諫道：“王爺，蔣先生再三交代，讓您千萬不要操之過急，壹定要低調行事，可今兒……”
　　“聒噪！”
　　忠順王回頭瞪了周謨壹眼，旋即冷笑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再說這王府是本王做主還是他來做主？”
　　聽到王爺說出‘造反’二字，周謨艱難的吞了口唾沫，將臉埋在胸前再不敢多說半句。
　　“哼～瞧妳這慫包樣兒！”
　　忠順王不屑的嗤鼻壹聲，旋即又得意洋洋道：“妳不用待在宮中了，回去將提前準備的那三十萬兩現銀，速速解往神武衛左營。”
　　周謨壹楞，旋即喜道：“那孫紹祖已經調到神武衛左營了？！”
　　“左營參將。”
　　忠順王鼻孔朝天的道：“本王已經傳信，讓他傍晚之前務必趕到京城赴任。”
　　說著，他豎起壹根食指道：“壹個月，本王給他壹個月時間，即便不能做到讓神武衛左營全體歸心，也至少要拉攏壹批敢打敢殺的。”
　　說到這裏，他壹副智珠在握的模樣。
　　等穩固了局勢，內有龍禁衛、外有孫紹祖，直接造反或許還差了點火候，但想要憑借壹隊龍禁衛就讓自己束手就擒，卻是癡心妄想！
　　而等到自己當上攝政王，也可以借此為根基，鯨吞蠶食軍權，直到……
　　哼哼～
　　自己既是世宗皇帝的嫡系血脈，又怎好讓世宗皇帝專美於前？
　　忠順王自己想的美，壹旁的周謨卻也動了心思。
　　暗道若王爺最終真能登臨九五，那自己豈不就成了從龍之臣？
　　這麽壹想，他心中的貪念就漸漸蓋過了恐懼。
　　當初那焦順仗著皇帝撐腰羞辱當面自己，等自己成了從龍之臣，卻看那賊廝是何樣嘴臉！
　　越想越是心熱，他幹脆不等忠順王吩咐，就自發的展開了新壹輪的輿論攻勢：
　　於是過不多會兒，守制的官員當中便有人慷慨陳詞：
　　“參劾那焦順的折子，宮中壹律留中不發，我看除非是忠順王攝政，否則那焦賊還要繼續猖狂下去！”
　　“這倒罷了，就怕世人目光短淺，都去走那終南捷徑，濟世救民的學問反倒無人肯鉆研了。”
　　“若真如此，我等皆是千古罪人！”
　　這些言論頗蠱惑了壹些人，但更多的官員還是選擇了冷眼旁觀，畢竟這可是攝政！
　　古往今來那麽多例子擺著，誰敢保證就只是暫攝而已？
　　尤其那忠順王怎麽看也不像是個老實人。
　　……
　　再說回奉天殿。
　　焦順剛帶著太子走進後殿，就聽吳貴妃在不住宣泄情緒，質問皇後還要縱容忠順王這逆臣賊子到幾時。
　　嘖～
　　方才也不見她站出來說話，此時倒兔子扛槍窩裏橫起來了。
　　焦順壹邊在心下腹誹著，壹邊主動站出來替皇後解圍：“貴妃放心，皇後娘娘已有定計，只是料敵需從寬，在不確定忠順王是否埋有後手的情況下，必要確保萬無壹失才能動手。”
　　“什麽叫萬無壹失？”
　　吳貴妃仍是不依不饒，冷笑道：“今日復明日，若是壹直都等不到最好的機會，難道就壹直拖下去不成？就算咱們能拖，卻怕那逆臣賊子先等不及！”
　　焦順沒辦法，只好又進壹步道：“實話不瞞娘娘，臣以為太上皇下葬當日，正是動手之時——當然了，要等太上皇安穩下葬之後，再行動手不遲。”
　　吳貴妃壹聽也就是這幾天的功夫了，這才轉嗔為喜：“好好好，這件事妳若是做的妥當，我肯……我和皇後姐姐肯定不會虧待了妳。”
　　說著，她似乎想到了什麽，眼珠壹轉竊笑道：“保管是妳想都不敢想的好處！”